这一天兖州发生了一件大事,曹公孟德大开兖州府的府门,摆了长长的龙门宴,宴请的并非天下世族名士,宴请的并不非三公九卿,宴请的并非名门宗师,宴请的却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这些人有一些羽扇纶巾,一副书生模样,那指点江山、滔滔不绝的模样,让人不自觉的托着腮,静静的听着他的高谈阔论,跟着他阴阳顿挫的语调,或喜或忧,或怒或乐。
这些人有一些膀大腰圆,一副侠客模样,那沉甸甸的长剑,抱在胸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冷睇着周围,似乎格格不入,实则凝神细听书生们的谈笑风生。
这一天兖州发布了令天下为之震动的《招贤令》,这一天兖州发布了颠覆天下举荐世家子弟,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人才选举制度。这一天,将被历史所铭记,这一天,曹孟德写出了光耀历史的《短歌行》。
曹孟德望着这不夜天的兖州,洋洋洒洒,到处是火把点明的宴席,到处是谈笑风生的筵席,到处是少年志气的研习。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众人,那一脸络腮胡须沾了些许的酒水,或激动或感慨的,扯着嗓子大声笑道“哈哈哈,我曹氏阿瞒,字孟德,如大家所知,我是祖父曹鹏的继子之子,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前段时间,那董卓老儿的属下,叫什么李傕的笑话我,说我什么?说我不过是宦官曹鹏的孙子,本姓夏侯,却不尊祖宗,只尊权势!说我不过是宦官曹鹏的走狗,本姓夏侯,却侮辱祖宗,甚至被他西凉军唾面自干!”
曹孟德这一声爽朗的笑声,硬是让嘈杂的宴会寂静无声起来,曹孟德仿佛没发现这气氛一瞬的冷却和宁静,依旧自我嘲笑着“可是啊,我曹孟德不止是被那西凉军嘲笑,就连咱们刘氏汉庭的王司徒王允,也甚是嗤笑。怎么嗤笑呢?那王允过七十大寿之时,因着我是董卓的近臣,不给我请帖。这也就罢了,可那王允宁可邀请这吕布吕奉先也不肯邀请我!知道为什么吗?”
曹孟德望向月亮,闭上眼,一滴泪当着众人的面,缓缓的流了下来,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更有甚者,思及自己被那朱门高户嘲讽白眼的过往,不自觉的对曹孟德多了一份共鸣和认可。
“因为我曹孟德是曹鹏的孙子,是汉朝五侯的一丘之貉!因为我曹孟德是董卓的走狗,是东汉的窃国大盗!那时的我年轻气盛,我不信邪,我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可言!我不信这刘氏汉庭不怜惜一个廉政之才!我不信我的灼灼政绩,我不信我的耀耀官誉会毁在我的出身上!我不信这个世道,无论多么努力,都不如一个出身来的重要。结果我去做了什么?大家猜猜?”
曹孟德环顾四周,看着大家引颈静听,再度大笑起来“结果我手提三尺长剑,奔赴这王司徒王允的府邸,我要贺礼,我要参加王允的寿辰!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这汉朝的士子们,我曹孟德是可以被那高高在上的三公九卿所接纳的!我要用我厚脸皮的行为告诉这汉朝的世族们,我曹孟德是可以被那开国世袭的纨绔贵胄所认可的!可结果呢?结果我曹孟德是进了那王允的大门,可是进去又如何?我曹孟德满腔的热情竟然被这王允的俾睨和蔑视尽数浇灭!有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曹孟德竟然这般的灰头丧气?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啊!不可辱啊!不可辱啊!”
曹孟德,眼角挂泪,攥手成拳,一指指向西北,厉声说道“如何不可辱?!那满院高朋,那高朋的席前都是小脚饭桌,饭桌上珍馐美酒,那美酒的滋味绕梁而来,绕梁而去,这珍馐的香气,让你食指大开,让你口舌生津!可就是这样的宴席,那王允却只给我一把小凳,那小凳矮的呀,犹如我蹲坐一处,恰似叫花子一般!这还不算,人家都是有竹筷一双,美酒一瓶,我呢?糟糠之酒一杯,是的,只有一杯!连个竹筷都没有!我就坐在那庭院里,眼巴巴的看着大殿里那些歌舞升平,契阔谈宴的那些名门豪族,我心中是恨到了极处。当时的我就想,我曹孟德什么时候才能跟这些人平起平坐?当时的我就想,我曹孟德什么时候才能不被这些人所耻笑?这种渴望摆脱耻辱和歧视的心,迫使我忍到了众人离去,从小门进了那王允的家里,借来七星刀,去行刺那董卓!当然了,我那时是喝高了,事实证明,我是失败了。只能狼狈着骑着吕布送来的白马,匆匆逃离!”
曹孟德深深吸一口气,缓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后来大家都知道,我父亲曹嵩散尽家财,为我东奔西走,让我投奔袁绍。那袁绍如何待我?想必大家都知道十八路诸侯吧?那十八路诸侯都是谁?大家很想知道吧?那我就跟大家说说。”
“这第一路诸侯,也就是那四世三公的簪缨袁家,这袁家双姝,是哪一个呢?”曹孟德豪迈的端起酒坛子,汩汩的喝下,豪迈的大笑三声“哈哈哈,是谁?自然是那自视甚高的袁家嫡出南阳太守袁术!这袁术向来只跟高门子弟往来,素来看也不看咱们这些低贱之人!这样的人配率领我们为他拼命吗?”
“第二路诸侯是谁?就是那胆小多疑的冀州刺史韩馥!这个韩馥素来唯唯诺诺,遇到事情便是推诿扯皮,这样的人,除了当火中取栗的猴子,还有什么价值?!再说那第三路诸侯孔伷,清谈高论,牛皮吹的老大,可是遇到事,第一跑的一定是他,这样的盟军,若是委以重任,如何破了那凶神恶煞的西凉军?!”曹孟德长叹一声“这天下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最先扛起大旗的子弟,却是这些国之硕鼠?!为什么最先反抗董卓的世族,却是想要分一杯羹的簪缨之家?”
曹孟德看着周围,大家都闷闷的仰头喝下酒,此刻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寒门子弟也跟着自己的话语,想起了属于他们的愤懑和不公,此刻他只要添油加醋,必然收服人心!
曹孟德接过仆人端来的酒碗,汩汩的喝了个底朝天,继续说道“这第四路诸侯又是个什么货色?就是咱们脚下这块土地的刺史,那兖州刺史刘岱倒是个好名声的,世人说他”孝悌仁慈,屈己待士!只是真的如此吗?只怕是沽名钓誉吧!这个刘岱自私自利,任人唯亲,在黄巾军起义之时,竟然广开粮仓以求自保,却得来了战士们的抛弃,最终死于黄巾军的马蹄之下!而我,曹孟德,也正因为这刘岱的窝囊,才得了刘氏汉庭的特派前来镇压黄巾军,才有了我曹孟德稳居兖州的后来!说到底,我还是感谢这位沽名钓誉是之辈,是不是?”
这气氛因着曹孟德的转变,变得轻松愉快了些,也让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这曹孟德说的的确如此一般。
“那第五路诸侯又是个什么人物?那是我曹孟德军师羊衜的老乡,兖州泰山人。这河内郡太守王匡因为嫉妒袁绍得了人心,被自己的妹夫胡毋班推举为盟主,恶从单边生,竟然杀了自己嫡亲的妹夫,还逃到兖州企图夺我军权,这样狼心鼠辈,我不杀之,谁不杀之?想必人人都想要得而诛之吧?那第六路诸侯又是谁?便是我师父蔡邕故里,八厨之一的陈留太守张邈。这张邈现下为我的臣属,亦是我的师弟,是不是张师弟?”
张邈端起酒碗,抬了抬手,大声说道“二师兄,你既然提到了我,为什么不说说那东郡太守乔瑁?那可是第七路诸侯啊。”
“乔瑁那就是个饭桶,被刘岱这个废物所杀,那乔瑁除了藏在人的身后,还会些什么?更不用说那第八路诸侯山阳太守袁遗,只会唯袁绍的马首是瞻,简直就是个应声虫!还不如第九路诸侯济北相鲍信,这鲍信也是我师弟羊衜的老乡,兖州泰山人,更是我曹孟德的一员猛将。不过这第十路诸侯嘛,该是由我这师弟羊衜说说才是。”曹孟德看向羊衜。
羊衜一袭青衣,缓缓站起,端起酒水,对着周围笑道“其实今日是我的主公兼师兄的招纳贤才大会,不该有我羊衜插嘴之地,可是偏偏说到了那北海太守孔融,只怕我羊衜只能说解一二了。”
羊衜迎着风,对着周围说道“正如大家所知,这孔融孔北海大儒,不日将成为我羊衜的岳父。我父亲羊续已经前去提亲,我这为人小婿的,自然要为我那未来岳父说个一二了。我那岳父孔融是个慧眼识英才之辈,劝说广陵太守张超奔赴咱们兖州,不像那庸才陶谦和杀妻害子的公孙瓒那般,助纣为虐,帮助袁绍分裂刘氏汉庭而不是为国而战!更不像那两姓奴家的马腾和张杨一般,随时倒向强势的一方,反复小人!”
羊衜在众人鼓掌之中,缓缓说来“这十八路诸侯,如果说盟约可以海誓山盟,那么这毁约可谓是惊天动地。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那些草菅人命的贵族,只为了一己私利,纠集十八路一方诸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了一番,最终真正能为天下所争的也就只有十六路诸侯的乌程侯孙坚,十七路诸侯祁乡侯的袁绍,和十八路诸侯却势单力薄的我家主公曹孟德了。”
羊衜和曹孟德对视一眼,曹孟德接过话来,,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我曹孟德,只想问大家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曹孟德只想问大家一句,寒门子弟,只配为奴吗?我曹孟德还想问大家一句,那些品德低劣的簪缨之家,那些杀妻害子的贵胄之族,凭什么高高在上,又凭什么瞧不起你我?!他们比我们多了一个脑袋还是多了一双手?!我曹孟德不信,这天下只是那贵族的天下!我曹孟德也不相信,这天下不能是你我的天下!我曹孟德相信,各位义士前来,必然有一腔怒火憋在心里,这怒火熊熊燃烧,这怒火焚烧一切,这怒火狂吼而来,向着这昭昭天下,朗朗世道诉说着,我们,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必然有着扭转乾坤的能力!”
曹孟德激动的大声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他的眼似狼,因着酒气也因着豪气,染上了血丝,他声嘶力竭的呐喊道“我们兖州便是这寒门子弟翻身之地,这里哪怕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也有属于你我的光明!这里哪怕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依然有我曹孟德为大家挺身而出,正如我手持七星剑,敢为天下先一般!你我犹如那滔滔溪流,定然聚少成多,终成这叱咤天地,毁天灭地的力量!各位,我若是周公,我若愿吐哺,各位可愿与我一心,可愿以我兖州为家,执着你我的刀斧,用着你我的智慧,为你我这些被天下嘲笑的一无是处之人,博取一次名扬天下令人刮目相看的机会?!你们可愿与我曹孟德一起,告诉天下,你我,才是这天下真正的英豪!你们,可愿?!”
“我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