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急匆匆的走进曹孟德的军帐，刚想开口，却见到曹孟德正在教曹丕读书，而卞幻灵正在一旁缝补衣裳。这其乐融融的天伦之象，让她难以开口，她刚想退出去，却被曹孟德唤住了身影。
“阿琰？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曹孟德放下书简，看向蔡琰。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小师妹的，她若不是真的有急事，是不会前来问自己的。
卞幻灵放下手里的衣服，看向这个自己自幼就认识的闺蜜，三年不见，她还是那般的靓丽迷人。岁月没有让阿琰变得臃肿难看，反而像一个上好的打磨石，将她打磨的越来越有韵味，越来越迷人可爱。
她比阿琰痴长三岁，犹记得第一次初见，恰好是跟从母亲卢氏进入蔡府，应着汉乐府的安排，予以歌舞表演。那一年是蔡邕的四十寿诞，一个接近年关的日子，那天似乎还下了点雪。那时满府皆是高朋，满座皆是世家，热闹而又华丽。
那一年的蔡琰约莫五岁的年纪，靓丽可爱的她穿着一身喜气的红色，头上扎着小包子发髻，提着个白兔灯笼，在席间来回奔跑，身后跟着的是八岁模样的羊家二少，羊衜。算起来她与羊衜才是同年，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懂男女之情，只知道敬仰十三岁的曹孟德，敬仰他的聪明和骨气，那一年她对曹孟德只是对了一些难以言表的思念。而这羊衜却是有了真切的思慕，他的眼里带着关切和宠溺，围绕在阿琰的身边，仿佛一汪硕大的温泉，将她紧紧环绕其中，保护着她，守护着她，爱护着她。
其实她是羡慕阿琰的，羡慕阿琰有一个始终如一的男子，只爱阿琰一人，只为了阿琰一人而疯狂。只是当时的阿琰却喜欢中看不中用的卫仲道，实在是令人唏嘘。
正是那一年，这个看似高傲的阿琰牵起了自己的手，哈着自己冰凉的手，甜腻的喊着“姐姐”。那是她卞幻灵有生之年难以再有的感动，一种热泪盈眶的感动和震撼。在她的人生之中，竟然有世家闺秀不嫌弃自己是世代倡优之家的孩子，愿意给自己尊严，愿意尊敬自己。那种平等的感动，让她难以忘怀。
那一刻开始，她卞幻灵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了这个被人唤作蔡大家的女孩的手，与她相视一笑，成为了终生的闺中密友。
即便能与阿琰成为闺中好友，因着自己身份低贱的关系，她与阿琰只能书信往来，直到那一年，曹孟德举孝廉的那一年。
再次见到阿琰，大概是在自己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阿琰十二岁，曹孟德二十岁。那一年，她已经是洛阳城杰出的倡优，被人称作再世阳阿，又唤作卞阳阿。
“幻灵，明天我邀请你去张公公的府上，你可去？”
“哪个张公公？”
蔡琰神神秘秘的说道：“陛下的干爹，张让。”
“张……啊？我怎么能有幸去十常侍之长的府邸？再说王师傅若没安排，我是无法进入的，想去也去不了。”
“我爹和张让是同乡，少年的时候，我爹曾经救助过张让。只要是我爹开口，绝对没问题。难道你真不想去吗？要知道我那二师兄曹阿瞒可会在哪里的！”
卞幻灵一脸激动的问道：“曹公子也会去吗？”
“当然会了，听说那张让邀请了许劭，你该知道许劭吧？”蔡琰神秘兮兮的趴在卞幻灵的耳边说道，“那许劭可是月旦评哦。”
“月旦评？那不是咱们大汉的名士？要是许劭真的肯评价他，那他岂不是……”
卞幻灵激动的抓住蔡琰的手，就连俏脸都染上了红晕。
“你该知道这月旦评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卞阳阿的舞蹈了，怎么样？去不去啊？我那心直口快的二师兄，能不能评上，就全靠你了。”
“嗯，我去。”卞幻灵开心的说道。
“记得打扮漂亮些。”
“我知道了，谢谢你，阿琰。”
那许劭看似是名士，却是个十足的色鬼，看着自己豆蔻梢头，企图加以染指。汉乐府倡籍的倡优是清官，更是卖艺不卖身的！他枉顾法律妄图对自己施加暴行，是曹孟德在张让的家里与许劭上演了全武行，才保下了自己的清白。
她永远记得许劭脖子上被曹孟德驾着戟，战战兢兢的说着，“尔是清平之世的忠臣，乱世之中的奸雄。”
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底便永久刻上了他的身影，她的孟德，她的曹阿瞒，她为其倾尽所有的夫婿。
说起来，她是感激蔡琰这个媒人的，让她有机会接近曹孟德，让她有机会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了曹阿瞒。
最后见到阿琰，是在阿琰即将出嫁的那晚，阿琰找她谈了很久。说她不是不喜欢羊衜，可是羊衜毕竟不是父亲最喜欢的徒弟，她是孝女，她不愿抢夺曹孟德伤了自己好友的心，只能嫁给那个卫仲道。她记得阿琰说过，她喜欢卫仲道的风流雅韵，那一年她是期待这场婚礼的，那一年她是那么的甜蜜与开心。
后来听说阿琰新婚之夜，那卫仲道夜宿花柳之地，为此阿琰与卫仲道大吵一场，当场悔婚。阿琰那种骄傲的人，竟然气得连夜出府，被南匈奴掠夺到了鄂尔多斯草原上，那一刻她很焦急自己的好友，却因着曹孟德刺杀董卓未遂，而被束缚在了洛阳城，这一待竟是三年不变。
卞幻灵收回思绪，笑了起来，“阿琰，你这次来，怕是有急事吧？”
卞幻灵本就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自然一眼就看得出蔡琰眼里的焦急，阿瞒刚找刘豹谈完话，阿琰就奔了过来，怕是同一件事。
“要是个南匈奴的左贤王刘豹相关，阿琰啊，我作为你的好友得提醒你，你始终是中原华邦之人，更是陈留蔡家的独女，该是以大汉为重啊。”
卞幻灵这句话敲醒了蔡琰的心神，她垂下眼眸，的确，这邺城距离兖州的许昌城太近了，不能被南匈奴所掌控，她不能自私，绝对不能自私。
蔡琰点着头，对着卞幻灵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
卞幻灵挑起眉毛，走了过来，握住蔡琰的手，“你我皆是姐妹，你与阿瞒又是是兄妹，不存在什么不好意思又或者是虚掩的东西。阿琰啊，你这是与我们生分了吗？”
蔡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好友，三年不见，她依旧是这般，关心着自己。
“嗯，是我多想了。阿瞒，幻灵，我没事了，先走了。”蔡琰眼角带着泪，那是在外游荡多年，心无归处之后，突然有人关心的感动。
这一刻，她蔡琰终于知道了，在弱小无依之时，被人平等对待，被人关心，又是何等的震撼心灵。只是如今她与卞幻灵的身份对调，她是孤苦无依的女子，而她已然是一方诸侯的夫人，只叹世事无常。
“阿琰……”曹孟德才张嘴，蔡琰早就转身离去。
卞幻灵拍着曹孟德的肩膀，叹了口气，“若是你真的为阿琰好，就早些让她归汉吧。那才是她最祈求的，其余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只是安慰罢了，不是吗？”
“嗯，我知道了。”曹孟德点着头。
蔡琰才一走出大帐就被羊衜抓住了手，他脸色有着浓郁的担心和忧虑。
“阿琰，你今晚可是为刘豹搬离邺城说情？”
羊衜将蔡琰带到自己的帐营，吩咐若亚和若朗把守后，才放心的问道。
“嗯，但是没说出口，被幻灵提醒了刘氏汉庭更为重要，而就此作罢。”蔡琰点着头，她的解释让羊衜皱起眉头。
“阿琰，你可知道，今日你若说出口，那你归汉便遥遥无期了？难道你真的一辈子都想待在南匈奴不成？”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自己的儿子阿璩要被人赶出家园罢了。”蔡琰抬起头，倔强的脸上带着疑惑，“难道我错了吗？”
“阿璩？阿璩是你的儿子不假，可是那是南匈奴的左贤王的世子，更是未来的左贤王继承人！你可知道你若是为了阿璩做下了有损汉族权益的事情，你不仅不能归汉，若是归汉，会被人辱骂？你又可知道，将来汉族的历史上又会如何的羞辱你？！阿琰，你难道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
羊衜看着蔡琰，气不打一处来，阿琰差一点就把自己处心积虑三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嗯，我最后一刻想明白了，所以我停住了手。”
“阿琰，阿璩那个孩子，你终究是要与他母子分离的，还是莫要太在乎了。将来你会有很多个孩子，他只是其中之一。”
羊衜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说道：“阿琰啊，你要知道，当今天下，只有王者才能守护天下的太平。阿瞒是个不错的王者，更是个多谋的智者，却不是个能力最强的诸侯。现在你我需要的是帮助阿瞒尽收天下英才，让这天下的英才以他马首是瞻，让他有着建功立业、平定刘氏汉庭之乱的实力。阿琰，这次是你的机会，你只要生擒莫护跋，让他为阿瞒所用，你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功臣，归汉之时，必然也会让你受到世人的敬仰。”
蔡琰愣了起来，看向羊衜，“你不是希望莫护跋死吗？”
羊衜轻笑起来，“我倒是希望莫护跋死，可是阿瞒跟我说他想踏平长安城，为师父蔡邕报仇，族灭郭汜和李傕，这句话打动了我。区区莫护跋，我杀他不过轻轻一挥间，可是要想族灭郭汜和李傕，非要足够的猛将攻城不可。那莫护跋懂得御禽御兽之术，若是为阿瞒所用，必然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毁谤伤害师父的人，不只是本人不得好死，就是本族都要尽数灭光！”
“为了我父亲？”蔡琰看向羊衜。
“你看看这封信吧，里面有当初我和阿瞒收敛师父尸体之时的经过。”
羊衜将信笺递给蔡琰，蔡琰一目百行，不过弹指间已然看完。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手紧紧的攥起，关节处噼里作响。
“郭汜和李傕竟敢如此对待我爹的尸首！既然如此，何止要他们族灭，我要让他们所有人死无全尸！”
蔡琰眼里释放出火苗，她真的怒了，她要为爹爹蔡邕报仇！
“木头，明日我要做先锋，亲手拎来莫护跋，逼他就范！让他臣服阿瞒！让那郭汜知道欺负我陈留蔡家无人的下场究竟是什么？又是多么的可怕！”
“好。”
蔡琰看向羊衜，她的眼里此时尽数都是对郭汜等人的憎恨，她的恨要用血才能洗刷，她的恨要用死来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