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慕云铮就在疲惫中沉沉睡去,至于什么时候回到宫中的,她也不记得了,唯一还有印象的便是,苏墨景在离去前,好像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摸了下额头,又感觉不大真实,这仿佛是一场梦。
这些时日,慕云铮乖乖待着娇鸾殿不再到处乱跑,若是出门,都是去御书房找苏墨景,偶尔去朝堂之上听一听军中机密,朝堂内室有屏风一扇,屏风点缀着九龙夺珠,她会常常坐在软榻之上,靠着金砖墙壁认认真真听着群臣高呼万岁之后进谏忠言,以及探子回报邻国的现状。苏墨景每次下朝后总能看见她端端正正坐于屏风之后,侧耳倾听,他柔情似水的脸上便会泛起碧波笑意。
“皇上……”虽不见其人,却能闻得那是哥哥慕云轩的声音,“襄国皇帝登基四年以来朝廷动荡不安,内战不断,多得我大夏出兵相助,如今朝堂安定举行国宴,特邀皇上前去参加。”
“哦,襄国的内战终于结束了。”慕云铮闻得苏墨景的声音有几分得意之色。
慕云铮记起,襄国如今的皇帝便是四年前设下陷阱刺杀太子的大将军曾顽,苏墨景与他暗中勾结成功篡夺皇位,不出半年,曾顽也暗杀皇室篡位,打的是清君侧的口号,最后却花了整整四年才平定四海。在这件事上,苏墨景就做得相对比较果断狠心,二话不说先夺了皇位再说,前后花了才一年的时间来铲除倭寇。
四年来,慕云铮恨死了苏墨景的同时也日日诅咒那位远在襄国的曾顽。
“朕还记得,曾顽跟朕签订了一份合约,若他成功登基必定赠上十六座城池,特邀朕前去,不知是兑现诺言还是另有阴谋?”苏墨景脸色微沉,抬起深邃地眸子高高俯视群臣万民。
“回皇上,曾顽向来不守承诺,此次前去必定有阴谋,还请皇上留在皇城,派使者前去,倘若有动静,边境与襄国皇宫里应外合夹击襄国。”说话着不是别人,正是慕云铮的父亲慕相。
慕云铮想,苏墨景成功篡位少不了父亲的帮忙,慕家根基依旧稳固,如今功勋嘉封,地位显赫,朝堂打滚惯了的父亲连言行举止都是群臣典范。
苏墨景笑意更浓,一听到杀戮的他仿佛精力充沛。
“林冕,襄国与大夏国力相当,即便大夏作为主攻也是两败区伤,你可有何见解?”
群臣把目光纷纷落在林冕身上,林冕上前一步,沉静的脸上波澜不惊,“回皇上,虽然襄国与我大夏国力相当,但襄国根基刚刚稳固,国力尚弱,即便要反悔合约、发动战争那也得跟他国联合。据臣散布在边境的探子来报,国宴之上,襄国长公主会献舞一曲,想必他是想借长公主来拉拢强国。”
“据闻襄国长公主美艳天下,又是曾顽最宠爱的长女,因此固有‘娶得长公主者,乃襄国之盟友’的说法。”
“臣还听闻,曾顽宠爱长公主尤甚,长公主热爱闹市生活,尽管她尚未出嫁,曾顽也在皇城中心建了豪华府邸让她独自居住。”
“曾顽的三子曾景桓也是人中龙凤,他也极为倚重,只是不知一双儿女,更疼谁一些呢?”
“依臣之见,女儿是疼爱,儿子是倚重吧!不管他究竟疼爱谁,这皇位终究是要传给儿子的,既然都是自己的江山,这十六座城池也必然在他曾景桓的考虑范围。”
慕云铮歪着身子探了探脑袋,视线穿过层层金黄色帷幔,直射苏墨景皇位之上,只见苏墨景表情严肃,凝神深思,高大的身躯靠于皇位之上倾听群臣进谏,手中的玉扳指随着他的沉默一遍又一遍转动,显然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大夏的兵既然借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倘若襄国真的毁约,驻守在襄国的兵等时机一到即可发动战争,但请皇上切勿贪战,即便攻下了襄国,我大夏亦会损失惨重,与此同时还要阻止襄国与其他强国联合。”
没想到表面上谦谦公子的林冕竟是如此阴险狡诈,这让慕云铮眼前一亮,唏嘘不已。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苏墨景冷冷低笑,想到当年的他投身于内战时,四海倭寇如潮涌,尽管平定了四海,但国力还未全面恢复,是断断不能与强国发动战争。
“此次前去襄国,定要声势浩荡以显国威,襄国才不敢轻举妄动,出海制造的船只便由云轩全权负责,连夜务必打造一艘世上最大的军船出来。”
“是,皇上!”
“此次还需要派一名能言善辩,绝顶聪明的人前去讨回十六座城池,只是这合适的人选……众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慕云轩气宇轩昂,缓缓出列,“回皇上,臣记得林将军那日从西朗请来一名神医,此人医术高超,能言善辩。”
“只是……扶君公子未曾入朝为官,恐怕不懂得国家大事。”
“哎……国家大事见得多了,也就自然会处理了,扶君公子确实是个人才,况且又不只有扶君公子一人前去,有人看着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入耳的是慕云轩的声音,慕云铮静静听着两人一唱一和,你一推我一攘地把扶君公子推上议论巅峰,一瞬间,朝堂之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扶君公子不适合,有人又百般赞同。
他们把扶君公子领入朝廷是有目的的,想来三人在私下早已秘密安排好的,就等苏墨景一步步踏上他们设下的陷阱。
令慕云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明明慕家早已权倾朝野,与林冕、右丞相偏偏又是三足鼎立,哥哥和林冕究竟还要密谋些什么?男人的心思向来只放在朝堂之上,那么比权倾朝野再高一点点的位置……
难道……他们要造反?弑君夺位?
慕云铮的思绪瞬间五雷轰顶,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难道他们真要如此?
那么林冕,哥哥慕云轩,扶君公子,最后会由谁来继承皇位呢?
在慕云铮陷入沉思的时候,早朝已到此结束,慕云铮在软榻之上正襟危坐,稍微掰正两条长于两肩的耳垂,耳垂发出耀眼的光芒,映射得慕云铮那涂上几层胭脂水粉厚的脸十分突兀,她神色恢复往常的娇羞,默默含情地守望。
苏墨景侃侃而来,身后跟着若干神色庄严的宫女太监,苏墨景在通向内殿的长廊尽头停住脚步,手轻轻一抬,示意他们都退下,举止投足间尽是王者霸气,此时他开始把一切严肃深沉收敛起来,替而代之的是宠溺笑容。
“云铮来了有多久了?”他远远就呼唤着,总是喜欢远远看着她坐在软榻之上,安静脱俗。
“半个时辰了,我都快睡着了,你才下朝。”慕云铮撇撇嘴埋怨道。
苏墨景心中一喜,笑得甚欢,抬起脚步上前来,袍袖一挥,稳稳落于软榻之上,与慕云铮同坐。“哈哈……朕与群臣商议前往襄国之事,一时忘了时间,让你久等了。”
“听闻襄国邀您前去参加国宴,云铮觉得国与国之间,向来只有利益,襄国邀您去必定是有阴谋的,不知您的意思?”
“朕的意思……当然是去啊,朕不仅要去,朕还要去他个措手不及。”
慕云铮抬眸,看见苏墨景的眼里有了破涛汹涌的野心,瞬间如山泉喷发。
“云铮不明白。”
苏墨景并未解释,反而神秘一笑,轻轻地抚着她的墨发,“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只要朕在一统天下之时,有你慕云铮在朕身后默默陪同,那就足够了。”
一统天下……苏墨景的野心。
慕云铮春水般的心微微轻漾。
“今日襄国送来国书,邀请朕前去参加国宴,朕想跟你一同前去。”
话锋忽转,慕云铮有些缓不过来,她想趁着苏墨景离宫之时救走静宣皇后,她怎么能他一同前去襄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墨景,我去襄国不大合适吧?”慕云铮试探着问,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难道你不想去?此次出使襄国恐怕一个月才能回来,难道你就不会思念朕么?”
“呃呃……我当然想去啦,只是云铮作为一枚郡主,跟皇上一同出使襄国……难免会引起非议,况且你出国不带皇后带郡主,这算哪门子礼仪?”
“你只要告诉朕,你想不想去就够了,其他的朕自会处理。”
慕云铮心头重重一击,出使襄国这显然已经超出自己的计划,那么营救静宣皇后便会一拖再拖,拖得越久,越不利。明明是一个大好机会,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从眼皮底下溜走。
可是面对苏墨景咄咄逼人般的质问,她不得不点头应是。
“云铮当然想去啦。对了,既然你要去,那你还会带上扶君公子么?”
“那你觉得扶君公子这人能不能胜任使者一职?”
苏墨景既然要亲自前往襄国,为何还要带使者一同前往?慕云铮思绪有些乱,不知是他故意防着自己还是有意混淆她的揣测圣意,只怪眼前的男人心机深沉,疑心深重,但凡关于权力利益的东西,从不会给人一丝捕捉的机会。
“对于国事我一个女子不能做出任何判断,但是扶君公子确实聪明绝顶,能言善辩,起初为我医治的时候,若不是他拿‘心病’为自己化解危机,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吧。”慕云铮说完偷偷望了苏墨景一眼。
只见他陷入沉思,反复琢磨,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苏墨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扶君神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不过我大夏人才济济,也不是只有他扶君公子才是人才,倘若皇上心中有更好的人选那就更好。”
苏墨景勾了勾唇,自嘲道:“那是确实,只是这些能人异士又有几个是朕的心腹?”
朝堂之上,父亲只手遮天,几乎没有人能抗衡,朝堂上的人自然不能要,而扶君公子是江湖中人,身家清白,确实是最好人选。聪明如苏墨景,自会想到这一点。
只是他又怎会知道,其实扶君公子早已是哥哥的心腹。
身为万民敬仰的帝王,这一生注定是孤独的,慕云铮忽然就觉得他也是蛮可怜的,身边所有的人甚至枕边妻子都背叛他,算计他。可是一想到这就是他的报应,慕云铮也就不再同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