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风奕,是白僖见到的第一个四魂人。
那时人间繁荣,各国和平。
郑风奕十八岁离开他的先生,学成入世,成为了大旸皇帝的幕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间繁荣多年,少生动荡,多年前疮痍的各国经历了修生养息,渐渐在朝堂内外都根藏着越来越多的祸患。人人蛰伏,野心膨胀,平静只是一层薄薄的外皮罢了。
就比如,大旸的外戚之患。纵观大旸朝廷,外戚刘家已经独大。可当朝刘皇后日渐年老色衰,再无法以色侍人来守护她背后的整个刘家。于是在和父亲刘相密谋后,决定选貌美的刘家少女入宫伴君。
进宫第一年的某一个冬天,郑风奕正在书舍捧着一本古籍翻阅,就听到小童在屋外唤他:“大人,下雪了!”
他暂合上书,抬眼看向窗外,初雪缠绵,细细碎碎,轻飘飘落下来,像情人的青丝轻落在爱人的肩上。
宫里的雪下的不大,和郑风奕自小跟先生住的山中的飞扬之雪不同,似是雪亦知道这里不是个简单随意的地方,于是下的小心翼翼。
郑风奕方一出屋,一片雪都还未落在他打开的手掌心中时,就听到不远处的一声惊呼。
“小姐!”
初雪这天在书舍的花园中不慎跌倒、被郑风奕尽收眼底的,就是刚刚入宫的刘皇后的侄女,刘谣。
她一身浅蓝色裙,围着藕色狐毛领子,正要被身边焦急的婢女扶起来时,看见了不远处书舍门口立着的一个正看向这边的年轻男人。
郑风奕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男子看见女子摔倒,你不过来扶我吗?”她突然甩开婢女的手,又坐回地上,朝着他这边大声说道。
郑风奕微微一愣,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一幕。
他略带诧异的走过来,向她伸出手。她亦不客气,紧紧抓住后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我叫刘谣,你今日扶我,日后定不会后悔的。”刘谣松开他的手,一双美目里映着点点初雪,也闪着巨大的野心。
2。
再见刘谣,已是半年后的事情。那时郑风奕刚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给皇帝献策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了久失的土地,皇帝大喜,封赏之外,还在宫中为他设宴。
刘谣坐在妃位之尾,金钗扶摇,花钿华服,美的令人挪不开视线。
觥筹交错,郑风奕很快微醺,离席吹风,在湖边站着的时候被人轻轻戳了戳肩膀。他一回头,就被人堵上了唇。
“原来你叫郑风奕。”熟悉的声音从唇齿相连的地方呢喃而出。
反应过来身前的女子是谁,郑风奕停住了把她推开的双手,生生悬在半空。
后宫之妃与臣子在宫中不伦,如此不齿之事……可郑风奕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刘谣离开他的唇。
她的眼睛将他整个人都看穿,带着笑意:“那天你站在书舍门口望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所以她故意将他叫过去,故意让他拉她的手,故意……让他念念不忘。
是了,若非念念不忘,郑风奕在加封领赏、明明自己是主角的今天为何会逃离席上,来吹萧瑟的冷风?
因为他失意。他看着她坐在属于天子的女人堆里、看着天子时不时向她抛去的赤裸裸的目光,他胸口发闷。
郑风奕听她说完这句话,垂眸:“娘娘的话和举动,为了什么呢?”
刘谣把手放在他的腰上,紧紧贴着他:“皇帝宠我,却只是让我当个小小的妃子。挡在我面前的人那么多,想害我的人那么多,我想活,想把那些人踩在我的脚底下,就需要一个人帮我……我不要什么贞洁操守,亦不知道情爱有何用。我只知道你若愿意变成帮我的人,我就喜欢你。”
这是刘谣第一次,明明白白向郑风奕提出利用这回事。
3。
郑风奕知道自己疯了。
那夜在湖边,他缓缓推开了自己怀中的刘谣,却答应了让她利用。
“娘娘的这种喜欢我不要。可是娘娘让我做的事,我便会做。”
他不想让她玷污了他的喜欢,亦无法拒绝她的请求。骄傲的是他,毫无尊严的也是他。
半年后,后宫几位主妃的母家接连出事,被皇帝扒出各项罪状,多位妃嫔受到牵连,或被皇帝冷落降位或直接随家族流放。
一年后,独受皇宠长达两年的刘谣生子,皇帝大喜,封了她妃首之位,并特批她帮着皇后处理后宫事务。
刘谣仅用两年时间,就和身为皇后的姑母平起平坐。
是夜,郑风奕在府上正要宽衣上床,就有人推门而入。
“娘娘刚登妃首,这样的好时候,怎么得闲来找我?”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条斯理的把脱到一半的里衣穿上。
“你月前升了一品,我还未给你庆祝。”刘谣毫不尴尬地向他走过来,扯了他刚刚绑好的腰带,“穿那么整齐做什么?难得皇帝不歇在我那里,我深夜出宫,不是为了见你待别人时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手里握着她扯下来的腰带,郑风奕绑也不是,不绑也不是,最后甩手扔在床上。
“我升官,得皇帝信赖,不是你想要的吗?”他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早就冷了的茶。
“是我想要的。”刘谣点点头,十分直接,“可是还不够。姑母以前当我是枚棋子,如今我却势头太盛,威胁了她的皇后之位。她和她那父亲刘相一定不会放过我。”
巧的是,刘谣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郑风奕看着她眼里的欲望,那种胸口闷闷的感觉又袭上来:“皇后和刘相绑在一起,所以你要先扳倒刘相。你希望扳倒刘相的是我,扳倒刘相之后替代刘相的,你也希望是我。”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能将别人的真心看不见似的践踏,能将利用这件事说的理所应当?
郑风奕想问刘谣这个问题。可他看着她的脸,从未问出口。
“郑风奕,”刘谣听他说完,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抱住了他的肩膀,与他脸贴着脸,她的呼吸都打在他的脖颈皮肤上,湿湿热热的,“我想当皇后……”
她的嘴唇从他脖子上轻轻滑到他的耳侧,然后一口含住他的耳垂。
那天晚上夜风很大,府上婢女忘了关窗,郑风奕在之前推开过刘谣很多次后,这次再没能坚持自己仅剩的那一丝骄傲。
太爱了。他清楚这个女人是这个世上最致命的东西,可他太爱了,只能把自己的尊严一丢再丢,直到与她一起坠下悬崖和地狱去。
4。
三个月后,刘谣再次被太医诊出有孕。可是皇后嫉妒,派人在她的饭里下了药,刘谣痛失孩子,卧床不起。皇帝查出此事系皇后所为后,大怒之下收了皇后的凤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方才受惩罚,刘相就出了事情,他意图谋反,在宫外训养军队,此事被皇帝最亲信的大臣郑风奕扒出,刘相和刘皇后被处死,族人九族流放。
皇帝特赦了同是刘家人的刘谣,因为她刚刚痛失了和他的孩子。
“臣子郑风奕,胸怀韬略,文武双全,入世以来,一心忠于朕,为朕排忧解难,清理奸佞,是不多出的旷世才俊。今升为丞相,在朕左右……”
“爱妃刘谣,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克尽敬慎,宽厚平和。今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
那年天气异常,初雪来的极早,下在了十一月。而且片片如鹅毛,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似乎是将整个皇宫都埋在雪做的棺椁里。
也就是初雪那天,方当上丞相不足两个月的郑风奕,从自己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口中,知道了一件令他事情。
那个太监说:“其实在皇后头一次怀孕后不久,皇上的身体就出了问题,那时太医跟我说皇上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平日不知节制,身体已经耗空了,以后应当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可是这话那个太医哪敢跟皇上说,就一直瞒着。直到昨他在太医院值夜,我夜里去那里喝了几杯酒,他喝醉了才跟我说的……我回去就想着不对啊,要是皇上身子坏了,那皇后被前皇后害死腹中的那个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
“砰!”郑风奕一拳捶在案上。
他立时冲出屋去,牵了自己的马出来就飞奔向皇宫,进宫疾走,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刘谣的门。
刘谣倚在榻上,倚在……皇帝的怀里。
“郑爱卿这么火急火燎的直接来后宫找朕,可有什么要事?”皇帝并未多想。
郑风奕很多话就那么生生卡在喉咙,红着眼,盯着榻上的刘谣。
良久,他才撩起衣摆,重重的跪在地上。开口道:
“臣在家中午睡,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前皇后满脸是血跪在大殿,掐着皇上的脖子,说她不仅不会放过孩子,做鬼也不会放过皇上。”
他始终未松开攥着的拳头,有些咬牙切齿,表情悲愤而凄凉:“梦偶有寓意,是以臣不禁担忧皇上的安危……并且臣不明白,到底多恶毒的女人,才会连腹中胎儿都利用残害?”
皇帝闻言赞许他忠心,还亲自下床扶了他起来。一旁的刘谣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美目凉凉,仿佛也下着雪。
那一年,郑风奕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刘谣有过一个孩子,却同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那个孩子。
那个死去的孩子让他一夜苍老了许多,也真正彻底的明白,躺在皇帝身边的刘谣,自始至终都不曾对自己有过一丁点的情意。
因为她根本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