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尧,依患者症状变化,医者调整方子是必然。”
待到柳离落出声劝解,奚博尧的视线依旧纹丝未动,不过,终于开了金口。
“换药后,你得候着,至少候三个时辰。”
傲慢,不容置喙。
娘的,这是明晃晃的质疑药效喽?
作为医生,云清扬倒也理解病人家属的心理,可是……
“清扬,你不是钟爱螃蟹吗?晚上,一起吃螃蟹宴。”
“博尧,就由你派人弄些最上乘的螃蟹来。”
有柳离落当和事佬,“嗯。”,奚博尧虽是傲娇的吱一声,但态度很明朗。
都请吃螃蟹了,对于人妖这种死变态来说,确实是让了老大一步,云清扬这边,稍稍斟酌过,痛快点了头。
“那我得多吃一点。”,不能给脸不要脸,往后,不,可能很快就要用上人妖了呢。
远离十三妹,不差这一天半天,而且,待她扔出那道惊雷,往后的日子……
暴风雨前的平静,多享受半天,貌似也不错。
******
午饭后午睡,待到,日头稍稍西斜,云清扬实在是躺不住了。
透过窗纱,瞄到寂寞哥正佝偻着腰在院中打扫,抿唇略一思索,她便以送洗脸水的名头,将人唤了进来。
直到低声确定过,俩吉祥物没有搭理过寂寞哥,并且寂寞哥上午出门采买过东西,云清扬这才把脑中的那点不确定,放心挥去。
将人打发出去,原地踱步,手指头对戳再对戳,片刻后,焦灼的眸中,斑斓隐现。
昨夜,若她被套路狠了,将那些烂糟事和盘托出,定然会把‘往生’一并交代出来。
凭雳王的心机,必然要抓走寂寞哥,做要挟她的筹码。
寂寞哥还好端端的……
美男那厮对她的套路并不彻底,那皇后那边的事,她到底被套路去多少?
万一,老天庇佑,她如有神助的特别争气……
虽说希望并不大,虽说她一贯跟衰神缘分深深,但,万一呢?
想及此,云清扬眸中又浮起了谋算的光芒……
*********
暴风雨前的最后惬意,实在珍贵的紧,不能浪费在应付十三妹上。
晚饭前的光阴,被云清扬划为了战前放松。
寻个由头,出去找乐子,解压。
“明天开始,我得去那些高门走动,穿衣打扮可不能丢了雳王府的脸面。爹爹,陪我去买点首饰吧?”
“嗯,瞧着气色好多了,吴大夫的调理药看来真不错。走,买完东西,带你去看戏。我老人家发现一个茶馆……”
“多多,给我弄个纱帽来。昨天去法场瞧热闹,就被人们当猴围观了,今天又得往人堆里扎,可不能重蹈覆辙。”
本是奔着寻乐子,不过,往街上走走,云清扬却渐渐没了这份兴致……
“钱钱、多多,你们发现没,不少人偷看我,眼神还怪怪的。”
俩吉祥物也觉出异样……
“是呢,诡异的很。有散人和奴婢们跟随,人们认出王妃,的确不难,可,不至于这么看过来啊。到底是怎么了?”
“悲悯?怜悯?同情?一个个还闪闪躲躲的,似乎王妃糟了大难一样,我没看错吧?”
“王妃身份尊贵,哪里用他们……”
比起俩吉祥物跟着一头雾水,无影散人就干脆多了,径直拉住路人甲,瞪起眼珠子,逼问。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看我闺女?”
“前边、前边有告示,您您您……您去看看就明白了。”,路人甲被捏疼了胳膊,答的龇牙咧嘴。
放过路人甲,几人随着古怪眼神的人流逆向寻觅,轻飘的就找到了告示所在。
草草扫了几眼,俩吉祥物便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王妃。
本就极不得殿下的心,再彻底没了娘家倚仗,王妃实在可怜的紧啊。
哎,若不是迫于殿下的威,王妃也不会惹急了娘家,说到底……
如此懂事,如此以殿下马首是瞻,倾心殿下到死都要并肩下黄泉,却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王妃要难过了吧?
相比俩吉祥物的忧心忡忡,云清扬这个正主,反倒悠悠的笑了。
“好事啊。不沾亲不带故的,以后的宴饮,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欺压她们了。”
云家大张旗鼓的跟她断绝关系?呵呵,要命的娘家,本来就不如没有。
跟云家断了干系,没准还能在美男那边,好过那么一丢丢。
若不是云相需要由头,跟雳王撕破脸,她哪赶得上这种好事?
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
隔着面纱,光听声,俩吉祥物就知道自家王妃是真心欢喜,绝不是勉强伪装,不禁,对自家王妃的同情之情,又泛滥了几分。
告示写的文采斐然,明着是声讨王妃,实则句句攀咬着殿下的不是,显然是借王妃扎筏子,跟殿下宣战了。
殿下借王妃的手,激怒的云相,她们也是目击者。
哎,要不是心大,被两边这么虐,死的心都得有了吧?
无影散人一贯对文字不感冒,遂,等到云清扬笑呵呵下了定论,他才勉强将告示看到尾。
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向闺女表态。
“有爹爹我呢,云家本来就多余的很。你放心,爹爹永远给你撑腰,谁欺负你都不行。”
在闺女眼里,被云家划清界限,是解脱,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小小年纪的,毫无依靠也会心慌吧?
下一息,闺女的反应,无影散人深觉印证了他的猜测……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亲昵的抱住他的胳膊,清脆嗓音里的那份激动,隔着纱帽直往外冒,显然,他的话很能安闺女的心。
云清扬的确开心,掩饰不住的开心。
分量,如今,她最最在意的就是,在老头心中的分量。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在意。
跟小命挂钩,太关键了。
而且,智商在线的她,不会放过任何对保命有利的添砖加瓦……
周边不少人偷瞄他们呢,隔着有点距离,这些人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更看不到她纱帽下的笑脸。
吩咐过金大腿爹爹和俩吉祥物,之后,欣赏三人戏精上身……
“云相怎么也是个熟读圣贤书的,怎么能血口喷人呢?!闺女回家探病,又是请大夫又是伺候汤药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么造谣,往闺女身上泼脏水,真是气死人也!”
“散人您别喊了,还是先劝劝王妃吧。奴婢们亲眼所见,王妃对相爷孝顺至极,如今遭这么污蔑,王妃肯定难受死了。”
“王妃,清者自清,您可得撑住啊。”
有三人咋咋呼呼搭了台子,在周遭吃瓜群众伸长脖子的期待下,云清扬终于声音哽咽的上场了。
“走,陪我回相府。我一定要当面问问父亲,问问他,为何写这样的告示出来。”
坑云相,肯定是美男那厮乐见的。
***********
高门大户最重脸面,张贴告示,公开爆料家丑,实属罕见。
云相搞这一出,宛如龙卷风,很快,就刮过了街头巷尾,成了京城中男女老少的最火爆谈资。
“……仗着武功高强,仗着身份高贵,回娘家大肆欺辱父亲,这是人做的事吗?”,一贯没有八卦心的底层正义人士们。
“听说以前就针锋相对过,积怨已深。翻身做了王妃,回娘家耍耍威风,图个痛快吧。”,八卦不到位的小老百姓。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怎么积怨,也没有这样做人儿女的。何况,已经嫁出去,有个娘家总比没有好,雳王妃不是疯了吧?”,脑子还算清醒的小老百姓们。
“听说雳王妃死都要和雳王死到一起,跟娘家闹翻,估摸着是为讨雳王欢心。”,热衷风花雪月的闺中女子们。
也有明白人,活成人精的官宦人家和有见识的书生们,“云相这一出,纯粹是和女婿公开撕破脸,等着瞧,朝堂上腥风血雨不远了。”
……
云清扬对着告示喜笑颜开时,雳王府中,凌铭冽也收到了告示手抄版。
预料之中而已,事情本身带不来任何情绪起伏,不过,他倒是有些欣赏云相的措辞,“的确有文墨。”
残风嘴角不禁抽了抽,辞藻再华丽,遣词再九曲十八弯,那也是骂人。
作为被骂的那一个,还能没事人似的出口称赞,也是心大啊。
况且,“云相党羽甚多,加上云国公一门几代经营、树大根深,再有瑞王一派推波助澜,往后咱们可有的忙了。你的身体……”
残风没有往下说,凌铭列却知晓他的担忧,挑眉,面色无波答一句。
“放心,一个月内不会有状况。”
言外之意就是,一个月后,又要……
残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离上次发作,不足半年。”
“所以,他们越早发难,于我越有利。”,凌铭冽的意思很明显,一切都是必然,拒绝任何理由的劝阻。
“设法减轻些痛苦,总是好的,至少,可以每日多休息些时候。”,心领神会,残风只能往可能成功的方向拉一拉,“王妃手里的止疼药,很是有效。”
“不需要。”
“难道,昨夜你趁着王妃醉酒,问出些什么?你没有马上赶人,肯定试过了。”
面对残风直直注视,凌铭冽突觉浑身不适,下意识便将眸光转投向案上告示,“……才发问,她便醉倒。”
那就是没有喽,残风不禁,默默松口气,“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寻个由头,去向王妃讨要。”
至于自家殿下看起来有些异样,在残风眼里,挫败而已。
处心积虑一场,却以失败告终,被人问起,脸上肯定挂不住啊。
“死后自会长眠,痛有痛的好处。”
凌铭冽肯定想不到,他和皇后也有不约而同的时候……
坤宁宫中,皇后看了告示手抄版,第一反应也是赞,“不愧为文官之首。”
“昨夜,不过三言几语,他便痛快应下。想来,对雳王,他也是恨的很了。”
“嗯。有云相这伙人分他的神,咱们下手就会容易许多。”,颜媚瘦窄脸上多了一抹笑,随即,寡淡的眉一挑,细长的眼眸中严肃到吓人,“派人盯紧了梓苑,上次的事,不能再发生。”
“是,已经加派了人手。若不是云清扬机灵,后果真是不敢想,如今想来,侄女还后怕呢。”
“棋子也分三六九等,往后,要慎重用她。为小事暴露,就可惜了。”
云相,作为频频被大人物赞的那一位,此时此刻,却一脑门子的官司……
云婉清扑在钱氏怀里,压抑的抽泣着,委屈的上气不接下气。
钱氏坐在床沿上,虽给女儿拍背安抚着,脸上也是泪水连连。
“……和雳王斗便斗,何必和清扬彻底撕破脸?呜呜……她若是气急……把、把婉清的事抖出去……婉清可就活不成了……呜呜……到时,老爷会颜面无存,相府、乃至整个云家……”
“皇后已经许诺,让婉清做瑞王侧妃。听来人的意思,皇后娘娘已知婉清非完璧,想必,即便那孽障把事情宣扬开,瑞王也不会计较的。只要婉清能进瑞王的门,哪个还会信那孽障的浑话?好了,一堆事等……”
‘等’字还未完全出口,就被盖过去了,云婉清突然爬起来,索命鬼似的,死死抓住了云相胳膊。
“爹爹,您好狠的心啊!侧妃就是妾!女儿不要去做妾!不要!那边又知根知底,女儿这个破身子,怎么可能入得了瑞王的眼?凤天歌又一贯和我不睦,她做正妃,女儿做侧妃,女儿就得被她踩死啊。往后,注定生不如死……”
**********
夜已深,下玄月挂天边。
雳王府,正院。
螃蟹宴怎么少的了桂花酒?
无影散人即便收敛的喝,总量却说不上少,进了院子,心一松,便迫不及待回房找周公去了。
俩吉祥物从早忙到晚,自然累极,老头奔东厢去的同时,她俩也奔了西厢。
顷刻成了孤家寡人,云清扬却没能赶回去拥抱床铺……
某人书房透出的光亮仿若磁石,吸的她,移不开眼,挪不动步。
原地驻足,抿唇,片刻的纠结过后,她便撑起淡定脸,义无反顾的走了过去。
腰杆挺直,目光坚定,脚下稳健,昏暗的灯笼光晕,罩在她身上,反倒似她由内而外发散出来的光辉。
慷慨凛然的光辉,斗士才配拥有的光辉。
云清扬就是去战斗的,这一点,虽隔着一道门,凌铭冽在听到某人清亮的话音时,已感觉到了。
“雳王殿下,我来拿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