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回瞪王璐一眼,气势一点不差。
无形的硝烟,我自然不想几个人掐起来。
“你特么嚼什么舌头根!”夏雪火了,往前走了一步就作势要打王璐。
却被张不闻一把拽住。
他要做什么?!
“爸……”我大叫一声。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连我自己也怔了一下,看着他们,眼眶热热的,但我的心却冷。
最惊讶的,是张不闻。
他拉着夏雪的手,一下子松了,砖头看着我。
眼角的鱼尾纹处,有点点湿润。
他不再年轻了!
我看着他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长期喝酒的关系,白眼仁里充斥了稀稀拉拉的红血丝。
鼻梁不高,鼻翼收缩又扩张。
我知道,那两个字,触动他了。
“爸。”我又重复了一遍,“放过夏雪姐吧,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姐姐了。你们之间的过节,也那么多年了,算了吧,好吗?”
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永远都那么软弱。
永远都硬气不起来。
永远都想要和平相处。
永远都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妹,别给我求情!”夏雪皱着眉头,突然用手捂住肚子。
“姐,你怎么了?”我过去,刚要碰到她,她却把腰板打直了些。
我只好顿住脚。
“好!”张不闻看着我,眼里恢复了我熟悉的宠爱。
我内心一热,忽然觉得明亮了些。
是啊,他以前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从小到大,从我见他第一面,叫他第一声干爹开始,他就是用这种带着慈爱的眼神看我的。
尽管,平常他对任何人,眼神都永远很平淡,平淡中带着一个成熟男人应该有的稳重和深沉。
没人可以从他脸上猜到他内心的想法。
但他却毫无保留地,让我知道,他爱我,他对我好。
他的眼睛里就写着“无限包容”四个字。
“雪儿。”张不闻转而看着夏雪,恢复了惯有的表情,“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你有自己的生活,何必计较。”
他突然称呼夏雪为“雪儿”,我看到她眼睛里泛起了几乎不会有过的波光粼粼。
那一刻,我信了。
我相信夏雪对张不闻,是动过真情的,而且从来不曾消失过。
尽管,她表面上那么毫无所谓,那么潇洒,那么风轻云淡。
辗转在各个男人之间。
可……
张不闻是在她最青春的年纪,占有她,给她一切的男人。
想到过去,心酸不已。
夏雪的肩膀微微发颤,我过去抱住她瘦瘦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是安慰,而是让她知道,我在。
王璐在一旁,想说什么,却被张不闻看了一眼之后,打消了念头。
“张不闻,你特么后悔么?后悔没跟我结婚。”夏雪的声音很冷,就像在问一句,昨天下雨了么。
这样的语气,我却听出了她的小情绪。
“你那时候,太小了。”张不闻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给我,“小锦,你拿着,我先走了,有空回家看看。”
就这样,张不闻带着王璐走了。
临到门口,他背对着我们,说了一句:“以后她不会找你麻烦。”
我知道那个“她”指的是王璐,也知道你那个“你”指的是我和夏雪。
虽然是“你”,不是“你们”。
我轻轻嗯了一声,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时秋赶紧过来让我和夏雪坐到沙发上去。
她连走路都飘飘摇摇的,我的夏雪姐。
屋子里突然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
夏雪是在张不闻走了之后开始异常的,那一刹那,她大汗不止,抓着我手臂的力气特别大,手背上青筋凸起,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赶紧让时秋打医院的电话。
千万不能出事!
千万不能出事!
千万不能出事!
我着急地给她擦汗,然后让时秋背她下楼。
在救护车里的时候,她已经疼得不行了,双腿不停颤抖,抓着身下担架的手不停的抠不停地拧,我从来没看她那么难受过。
怀孕才刚好八个月零几天。
我好害怕会早产。
我不停叫她,护士却让我退让到一旁。
“不,我要陪着她!”我近乎声嘶力竭。
我的确高估夏雪了,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再怎么样,她是个身体单薄的孕妇。
却不停受这样的刺激。
夏雪直接被推进了医院的产房,而我和时秋在手术室外面等着。
我一刻也坐不了,不停地,来来回回走动。
整个医院长廊,就听到我皮鞋哒哒哒地声音,可我实在没办法。
只要一坐下,便是如坐针毡的感受。
时秋过来握住我的手:“姐姐,要不要给她老公打个电话?”
“对对对!”我如梦方醒。
这才反应过来,应该给赵正昊打电话。
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给他说了几句,还不忘冲电话里吼着:“快点,你快点过来,必须,立即,马上。”
挂上电话之后,我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
再也走不动了。
时秋把我扶到座椅的地方,陪着我坐下。
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没有一丁点儿松懈。
赵正昊赶来的时候,我正趴在时秋肩膀上泣不成声。
我就是这么没用,遇到一点事情,就只能哭,只能如此发泄。
我远没有夏雪潇洒,远没有她那种消化一切的能力。
“孩子怎么样了?”赵正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
“赵正昊,你这个孩子有我姐金贵吗?你有点良心好吗?啊?!她为你赵家怀胎八个月,你真正关心过她吗?除了孩子,你对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吗?”
赵正昊温暖的笑了。
我熟悉又陌生的笑。
他一向这么绅士,我知道。
他笑:“小锦,她是我孩子的妈妈。你觉得我跟她有没有什么别的?”
好一句亲情牌,好一句委婉的冷刀子。
我扑过去就开始打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打他,边打边骂:“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禽兽!”
赵正昊抓住我的手腕,冷静地可怕,还是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暖:
“小锦,你还年轻,不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一下子懵了,连哭都忘了。
————
医生出来告诉我们孕妇难产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抓住时秋,躲在他怀里,我才有了支撑,才勉强站稳。
“你们先决定一下,以防万一,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医生抛给我们一个最无情最冰冷的抉择。
“什么废话?当然是保大人!”我想都没想,我也怕赵正昊比我先开口。
医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是病人家属?”
“是。”
“我是孩子的父亲。”赵正昊在我回答的时候,同时开口,“保小孩。”
轰……
那三个字像是天雷,劈在我身上,也劈在我心里。
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正昊,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那四个字?
连犹豫都没有。
医生已经转身进去,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医生,求求你了。”我顾不得膝盖上突然的疼痛,也顾不得时秋蹲下来抱我,“求求你,先保住大人。”
医生再次看了一眼赵正昊,他不动声色,只是嘴角轻轻笑着。
我再也不觉得,他的笑阳光温暖了。
他的笑,明明就是盛夏里的冰刀,犀利刻薄而无情。
医生一言不发,回了手术室。
我颓丧地跪在地上,好久好久……
才勉强被时秋半抱着,坐到了椅子上。
我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赵正昊,而他,双手插在兜里,站着,一动不动,眼神是我读不懂的深和沉。
走廊里再也没有我哒哒哒走路徘徊的声音。
静谧地可怕。
我被时秋抱着,听着自己时快时慢的心跳,特别害怕。
害怕再也没有夏雪了。
我甚至,想起了梁梓寒,想到他在失去姜葵时的心情。
可我却没有一点想要原谅他的意思。
反而,更恨了。
昨天的梁梓寒。
今天的赵正昊。
这就是男人,这就是男人啊!
————
好在最后,夏雪挺过来了。
生了个女孩,我没看到,被医生抱到别处了。
我哪里也不愿意去,就看着夏雪,她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被送到了加护病房。
我能想象到,她是有多痛,是有多撕心裂肺,是有多难熬。
她好勇敢,挺过来了。
我看着她的脸,不敢伸手去抚摸,我怕惊醒她。
她太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时秋去联系私人护理,忙这忙那,而我坐在夏雪旁边,抓着她冰冷的手,还好,她只是睡着了。
我拿出手机,打给梁梓寒。
我再不想见他,他也是现在,能陪着夏雪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过来的时候,我看着他。
知道他一定是用最快的车速过来的。
因为他身上,带着还没有散退的风尘。
他看了夏雪一眼,目光没有多余的停留,然后看向我,薄唇轻启:
“哭了?”
我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就抱住他,死死地抱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