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府的牢房三面围着木栅栏,靠里面无窗的墙根底下,铺着一堆草。
此时徐美娘半倚在草上,看着栅栏外面默默流泪,她心里充满恐惧,不知道这次灾难的结局会怎样,伊哈斯能否将她救出去。
她在想:“爹娘啊,你们好生糊涂,金伯父既然是叛乱分子头目,为何还要同他有牵扯?你们忘了我的亲爹娘因何而死?他们都死于边城暴乱啊!女儿最痛恨的人就是这些毁掉安定平和生活的叛乱分子!女儿这样被追捕,你们也一定身陷险境。我只有祈求苍天保佑你们。伊公子,你我素未平生,你一次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这样的恩德让我如何偿还?轩哥哥,你远在敦煌,可知美娘为了嫁你,经历了怎样的生死磨难……”
吴太守走后,伊哈斯侧夜未眠,担心他反悔,再生出变故。
天色微明,就把随从们叫起来梳洗吃饭,然后带着驼队来到郡府门前,上前叫门。
陈三手和另外两个男人悄悄躲在一边偷窥。
昨夜太守来访伊哈斯,他们并不知情,还等着来讨赏。此刻他们急于知道伊哈斯到此的目的。
郡府大门打开,两个衙役押着徐美娘出来。此刻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双眼红肿憔悴不堪。
伊哈斯快速迎上去,把她抱在怀里。虽然只分别了一个夜晚,徐美娘一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反而偎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
他感觉到她柔弱的小身体在瑟瑟发抖,他的心瞬间就疼得快要窒息,他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他像珍爱一个婴儿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为她擦干泪水,温柔地问道:“师妹,你受苦了。昨夜他们没欺负你吧?”
徐美娘哽咽着:“师兄……美娘尚好……”
伊哈斯看看四周,小声地叮嘱她:“记住,你是苏玉,美娘已死。此处非久留之地,我们走吧。”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是他日思夜想的。可是为了她的安危,尽管不舍,他还是把她抱到大车上。
伊哈斯的驼队朝城门走去。
陈三手和两个男人躲在墙角,看着驼队走出视线。
一个男人说:“三爷,吴太守把徐美娘放了。”
陈三手讥讽地笑了:“这么快就放人了,看样罗马人没少花银子。”
另一个男人:“那您的赏银呢?”
“走,现在就去找吴太守。”陈三手觉得自己举报徐美娘有功,吴太守既然已经得到了好处,一定会爽快地给他赏银。
此刻吴太守从案子前站起来,伸个懒腰。他心情特别好,忍不住把手伸进里怀摸摸伊哈斯的银票。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立马提起精气神儿。
突然传来陈三手的喊声:“太守大人……我要见太守大人……”
衙役跑进来,一抱拳:“大人,陈三手在门外求见。”
吴太守不高兴地一挥手:“没见本官正忙着吗?打发他走!”
外面传来陈三手更大的喊声:“太守大人……我要见太守大人……”
吴太守想了想:“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陈三手被衙役带进来,跪到吴太守面前。
吴太守板起脸问道:“陈三手,你要见本官有何事?”
陈三手卑微地陪着笑脸:“大人,是小人举报的徐美娘,我来领取朝廷的赏银。”
“陈三手,你举报的徐美娘不假,可是举报不实,那个女子叫苏玉,不是徐美娘。所以赏银不能给你。”
陈三手着急了:“大人,那个女子千真万确就是徐美娘,小人敢用脑袋担保。”
吴太守一拍惊堂木:“大胆陈三手,你有几颗脑袋?本官已查实,徐美娘已经烧死。你说她还活着,有何证据?”
“这……小人虽没有证据,但那个女子就是徐美娘!大人不要因为什么别的原由……故意放过朝廷要犯。”
这句话说到了吴太守的痛处,他愤怒了:“陈三手!你为了骗取朝廷赏银,竟敢污蔑本官,陷害良家女子,该当何罪!来人,把他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上前抓住陈三手。
陈三手眼珠儿转了几圈,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挣脱了衙役,给吴太守磕头:“大人,陈三手满嘴喷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回。”
吴太守沉思片刻:“也罢,你虽然举报失实,但对朝廷的忠心可嘉。因此就饶你一回。如若再犯,定要重责!”他有短处,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陈三手急忙磕头:“谢大人!”起身走了,心里骂着“老匹夫!走着瞧。”
吴太守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可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陈三手气呼呼地从大门出来。
两个男人迎上来。
一个男人往他的怀里看:“三爷,朝廷给了多少银子?”
陈三手回头狠狠地瞪着郡府大门:“哼,这个狗官自己得了罗马人的银子,竟然怪我举报不实,不但一两银子没给,还要打板子!”
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那该如何?就这样吃个哑巴亏吗?”
陈三手冷笑:“哼,三爷何时吃过哑巴亏?东边不亮西边亮,朝廷的银子没拿到,咱们找罗马人要。”
“我们去打劫罗马人?”
陈三手得意地一扬脑袋:“这事儿不用我们动手,去找大毛哥两。”
伊哈斯的驼队出了武威郡,快速上了官道。此时他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暗暗祈盼着,徐美娘变成了苏玉,以后别再有什么麻烦了。
伊哈斯不敢让驼队停下来,他怕吴太守反悔,想离武威郡远一点,连午饭都是边走边吃的。
黄昏前驼队来到了青岭子。青岭子离武威郡30多公里,官道两边是高高的杨树林。
伊哈斯隐隐的觉得林中透着一股杀气,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因为这样的地境,最容易有土匪出没。好在驼队随从们都身强力壮,他料定土匪轻易不敢下手。
他和徐美娘坐在马车的前面。见徐美娘愁眉不展,心里很是着急:“师妹,这会怎么样?”
徐美娘摇摇头,她还没从昨晚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夕阳已经一点点的沉沦下去,天边出现一片灰暗色。
伊哈斯疼爱地看着她:“再坚持一会,过了前面……”突然他的话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一群手持凶器披头散发带着鬼脸面具的汉子,突然从路边的树后窜出来,横在驼队前面。为首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粗壮的汉子,他们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恐怖狰狞。
波斯随从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边惊叫一边看着伊哈斯。
徐美娘也吓得尖叫起来。
两个壮汉是亲兄弟,高个是哥哥大毛;矮个是弟弟小毛。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专门在官道上劫财。他们有个规矩,只劫财不害命。一般都是打劫独行或者三五个人结伴的客商,今天打劫大驼队,是个例外,完全因为徐美娘。
他们早就听说徐美娘和一万金的事儿,已经等待多日。在武威郡里的眼线看见伊哈斯和徐美娘被官军抓走,他们正为此着急,陈三手就传来了消息,知道罗马人给了钱,吴太守已经放了徐美娘。
伊哈斯心里很紧张,看架势眼前这伙儿鬼怪装扮的土匪绝非等闲之辈。
他多次往来于长安和敦煌楼兰,大大小小也碰到过几次打劫的,无非是破财保平安。可是眼下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不知道这些土匪的胃口有多大,能不能轻易打发走。他一边安抚众人不要害怕,一边在心里想着对策。
徐美娘吓得捂住了脸,不敢看那些鬼怪们。她有个不祥的预感,他们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伊哈斯假装镇静,跳下马车朝土匪们一抱拳:“各位老大,我途经此地,还请给个方便。”
二毛上前几步,把手里的长刀朝他一指:“你是罗马人吧?俺们不找你的麻烦,只要你把徐美娘交出来。”
伊哈斯大吃一惊,不明白这些土匪怎么也盯上了徐美娘。徐美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缩卷在车上不敢抬头。
伊哈斯很快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位老大,您还不知道吗,徐美娘已经在沙口镇烧死了。”
二毛用刀一指徐美娘:“别当俺们不知道,她就是徐美娘!刚从郡府的邸狱放出来。”
徐美娘吓得浑身筛糠一样发抖。
伊哈斯笑道:“老大,她是刚从郡府放出来。您想想,她要真是徐美娘,吴大人能放了她吗?”
众人突然哄笑。
大毛上前:“罗马人,你是有所不知啊,在武威地界,吴太守是有名的大善人。不是因为他积德行善,而是他只要收到钱,就绝不害命。所以你只要给了银子,徐美娘就没事儿。”
伊哈斯摇摇头:“老大,那要分什么人。徐美娘是朝廷要犯,吴太守就是再贪财,也不能不要命。她是我的小师妹,因为和徐美娘长得有几分相像,被吴大人误抓,所以才放了回来。你们要是见过徐美娘的画像,可以比对一下,看看她们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二毛仔细打量徐美娘一番,悄悄对大毛耳语:“哥,她和徐美娘不太像,眉心还多了一颗红痣。”
大毛点点头:“罗马人,你既然常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懂得江湖上的规矩。就算她不是徐美娘,你也要留下买路钱吧?”
“这是自然。只是我在长安办货把所带银两花得差不多了,实在是囊中羞涩。”
大毛冷笑着:“呵呵,罗马人,要钱不要命?”
伊哈斯苦笑:“您看我置办这些货物,哪一件不得用钱买呀?真没有银子了。”
二毛朝众土匪使个眼色,突然抓过伊哈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其他土匪也把刀架在随从们的脖子上。
徐美娘哭喊着:“别杀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