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的吴太守在此为官多年,此人面相平和敦厚,不好色不贪杯,唯一的嗜好就是爱财。在武威城里,不管犯了多大的罪,只要钱花到了,都死不了。久而久之,他得了一个绰号,叫“大善人”。
接到陈三手的举报后,他对这事压根儿就没信,因为早就听说徐美娘已经烧死,心里怀疑十有八九是陈三手思财心切指鹿为马。但他还是非常兴奋,不管徐美娘死没死,他都可以大捞一笔。伊哈斯是有名的商人,对同伴儿不会见死不救。
此刻他穿着官服在郡府的大堂等候,两边的衙役们都严阵以待。只是大半夜的人困马乏,众人都不停地打着哈气,没有一点精神头儿。
吴太守不高兴地一拍惊堂木:“都站好了,精神点!本官已经年过花甲,也没像你们这般懒洋洋的。徐美娘是朝廷追捕的要犯,一会抓来过堂,你们都要威风点!”
众衙役挺直了腰身,齐声回应:“唯!太守大人!”
年轻军官押着徐美娘和伊哈斯来到大堂,按着两人跪下。
徐美娘在和任轩成亲时,曾被抓到郡府过堂,深知其中的厉害,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被两个衙役拉着重新跪下,嘤嘤的哭着。
年轻军官上前一抱拳:“太守大人,人犯带到。”
吴太守冲他点点头。
伊哈斯不停地喊冤,几次要站起来,都被衙役死死的按住了。
吴太守仔细打量着两个人,觉得徐美娘真的有些像画像上的女人,只是眉心多了一颗朱砂红痣。
他使劲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堂之上,不许啼哭喧哗!本官所问,你们要据实回答,免得吃苦头。”
徐美娘吓得止住了哭,伊哈斯也停止了叫喊。
他看着两人,大声问道:“堂下人犯,姓甚名谁?”
伊哈斯已经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回应着:“大人,我是住在波斯国的罗马人伊哈斯,在汉地经商多年,从未做过违法犯科之事,还请大人明鉴。”
吴太守冲着徐美娘问道:“女人犯,你呢?”
这一问,徐美娘又开始哭哭啼啼:“民女姓……姓……”她一紧张害怕,把伊哈斯交代的小师妹的名字忘了。
吴太守一拍惊堂木:“大胆刁妇,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吗?!”他心里对徐美娘有几分怀疑了。
徐美娘哭着:“民女……民女……”越着急越想不起来,伊哈斯的小师妹到底叫什么名字。
伊哈斯非常着急,冲着她喊:“苏玉,你倒是回答大人呀!”
徐美娘听了他的话,急忙回答:“大人……民女苏玉。”
吴太守讥讽地笑了:“你的名字还要别人告诉吗?”
徐美娘急忙分辨:“回大人,民女不是不记得……而是……而是有隐情。”
吴太守好奇了:“哦,有隐情?细细道来。”
“民女是伊哈斯的同门师妹,分开多年未见。下午在街上偶见,才得以相认……”
吴太守很不满意徐美娘的回答,一拍惊堂木打断她:“这算什么隐情?分明是戏耍本官。你不是什么苏玉,你是朝廷要犯徐美娘!”
徐美娘一下瘫坐到地上,但马上爬起来否认:“大人,民女真是苏玉,不是徐美娘……”
吴太守故意沉下脸:“不说实话,来人呀,大刑伺候!”
衙役们答应着围上来。
徐美娘吓得又一次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伊哈斯急忙抢过话茬:“大人且慢用刑!我有话要说。”
吴太守朝衙役们摆摆手,衙役们退后几步:“罗马人,你有何说辞?”
伊哈斯故意有些难为情:“大人,她真是苏玉。我们因为违背师训偷偷相好,被师傅赶出师门。这样的事儿她一个女儿家,怎好说出口?还请大人体谅。”
吴太守觉得伊哈斯的话不可信,因为这事儿和徐美娘报上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必然联系。他已经怀疑女人犯就是徐美娘,只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要真是徐美娘,就可能有江湖传言所说的万金宝贝;如果不是,还有伊哈斯那块肥肉。他心里早就流出哈喇子,不管这个女人是谁,他都有钱可拿。但他要把戏做足,让伊哈斯往出掏银子痛快点。
于是他一拍惊堂木:“伊哈斯,你的话还要考查验证。念你是外朝人,暂且放你回去,你要呆在客栈随时等候本官传唤。但是女人犯身份还有待查实,来人……将女人犯收监。退堂!”
徐美娘瘫坐在地上,无助的看着伊哈斯哭:“师兄……我害怕……”
伊哈斯对她摇摇头:“苏玉,你别怕,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吴太守听见伊哈斯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心里明白,这笔银子一定会拿到手了。
徐美娘被几个衙役拉走,她边走边回头看着伊哈斯痛哭。
伊哈斯朝她喊着:“苏玉,别怕……”他喊了好多遍苏玉,就是要提醒她记住这个新名字。
伊哈斯疲惫不堪地回到客栈,一头躺倒榻上,苦思冥想救出徐美娘的办法。他把几种可行的办法捋顺了一遍,发现最容易的就是花钱。他希望太守是个贪官,这样他就可以用银子解决问题了。如果太守是个清官,那就麻烦了……
黄掌柜拎着水壶进来。他心里非常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伊哈斯的脸色,揣摩着他是否知道自己向陈三手告密的事儿。
伊哈斯突然坐起来:“黄掌柜,请教一件事。”
俗话说,做贼心虚。黄掌柜吓得一激灵,用手捂着心口:“伊公子不要客气,请讲。”
“太守大人有何喜好?您也知道,师妹被抓,我必须想办法救她出来。”
黄掌柜表情复杂地笑笑:“呵呵,那是自然。这个吴太守啊,在武威有个绰号,叫吴善人。”
“吴善人?他为人良善?”
黄掌柜摆摆手:“不,不,是说只要银子花到了,犯了多大的罪在他手里都死不了。”
伊哈斯高兴了,如此说来,徐美娘有救了!
黄掌柜拎着水壶出去了,伊哈斯在地上来回踱步,他要仔细地筹划好打点吴太守的细节。
波斯随从们看见伊哈斯回来了,都挤进来打听情况。伊哈斯用波斯语告诉他们,可能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
夜深了,伊哈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徐美娘。
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第一反应是徐美娘遭遇不测了,否则谁会这么晚了来找他。他开开门,三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前。没等他说话,就被人推进来。一个人进来关上房门,另外俩个则站在门外把风。
来人把斗篷摘掉,伊哈斯惊诧得叫出声来:“大人……您……”急忙给他行礼。
吴太守急忙做个手势,小声制止他:“伊公子,请不要客气。”拉着伊哈斯坐下。
伊哈斯不明白,他怎么会追到客栈来。
吴太守小声地:“伊公子,本官看得出来,你在徐美娘这件事儿上有难言之隐,公堂之上不好明说。本官最喜欢成全人,所以微服前来,就是想听听真实情况。”
伊哈斯马上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心里一阵窃喜,嘴上说着感激的话:“大人,您真是个大善人。”
“伊公子,时辰不早了,你快点把实情告知本官,本官也好替你筹划。”
伊哈斯掬了一个躬:“大人,我和徐美娘并不认识,只是受她父母之托一路同行到敦煌。不幸得很,她在沙口镇被活活烧死,我至今还心有余悸,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父母。这个苏玉真是我的小师妹,我们情投意合,可是因为我是罗马人,师傅坚决不许我们成亲。是天意让我们又重逢了,还请大人成全!”又鞠了一躬,他要先把吴太守哄高兴了。
吴太守诡秘地笑笑:“呵呵,那她为何和徐美娘那么像?还要隐姓埋名?”
“大人有所不知,我在别的城镇见过徐美娘画像,并不像她本人。在沙口镇,就连验看尸身的官军都觉得画像和本人相差甚远,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到衙门一问便知。在沙口镇官府派人几次查验尸身,都已确认死者就是徐美娘。我本想将棺椁送到敦煌,交给她的夫家。怎奈武威守东城门的军爷再三提醒尸身已经腐烂流水,到不了敦煌,还会传播瘟疫。无奈之下只好将棺椁埋了,您可以到东城门处查问。至于隐姓埋名,那是因为我和小师妹重逢,不想被师傅知道。还请大人明察。再说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为何要冒着风险替一个朝廷要犯遮掩?有何好处?”他说得声情并茂,满腹委屈。
吴太守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本官明白了。只是我明白了没用,别人不明白,苏玉还会被当成徐美娘。”话以到此,他不想再兜圈子了,暗示了来意。
伊哈斯心里暗自高兴。急忙掏出一张二千两的银票递给他:“大人,我知道您在此地的威望。您说她是谁她就是谁。”
吴太守拿起银票抖了抖:“二千两不算少,可是和命比起来,就说不过去了。”把银票又塞回伊哈斯手里。
伊哈斯急忙又掏出一张二千两的,把两张银票一块塞到他手里:“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岂是用钱能衡量的,孝敬您多少都不算多。”
吴太守把两张银票捏在手里:“一万两,我就放人。”他已看出罗马人是头肥羊,不想只从他身上割下一只耳朵。
“我在长安办货花了很多银两,实在是囊中羞涩,还请大人体谅。”
“一万两银子救人一命,舍不得?”
伊哈斯快速地想着对策,见他虽然嘴上在讲价,却把两张银票捏得紧紧的,知道他舍不得放弃这个发财的机会。
于是突然把脸一板,两手一摊:“大人,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现在已经弄得两手空空,这么大一个驼队,还不知如何才能到敦煌……要不然您把银票给我,反正小师妹的事儿我也无能为力了,她就听天由命吧。”
吴太守一愣,围着伊哈斯转了一圈,把银票塞进里怀:“本官最看不得别人为难。也罢,明日就去接你的小师妹吧。本官告辞。”
伊哈斯急忙给他鞠躬:“谢大人!”
“本官今晚没来过此客栈,你也没见过本官。”
“那是自然。”
吴太守开门出去。
伊哈斯冲着窗外跪下,低声祷告:“万能的阿胡拉啊,请求你保佑师妹不要受折磨,明天顺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