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娘回到任家后,心里一直战战兢兢。婚礼让任家丢了脸面,任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她不知道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她猜想的不错,任夫人不仅使用了最难听的语言辱骂,还将她打得头破血流。任轩听到了徐美娘的哭喊声,挣扎着起来,让翠卢扶到父母房中,去为她求情。他是真的心疼她,可惜有心无力,只能对母亲以死相逼。
任夫人不忍让他太难过,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让徐美娘晚上在新房中睡觉,白天到厨房帮忙做饭,还扔给她一套粗布衣裙。钱厨娘觉得她是少夫人,在厨房干粗活不合适,遭到任夫人一顿训斥。
这样的安排,反倒使得徐美娘很高兴,呆在厨房里应该不会再挨打了。胖胖的钱厨娘心地很善良,徐美娘也很认真地和她学习厨艺。
晚上,把厨房收拾停当,徐美娘来到任轩的房间。这是她成亲之后,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新房。
她一想起任轩在婚礼上吐血昏倒的场景,就非常恐惧和难过。已经没有了女儿家做新娘的羞涩和喜悦,剩下的只有忐忑和不安。
案子上点着两盏油灯,因为窗户和门上都挂着红绸子。榻上铺着红色的缎子被褥,摆着红色的绣花枕头,榻的上方挂着红幔帐,新房里一片昏暗的红色。
任轩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粗重地喘息着,脸上一层汗水。他形容枯槁的样子,和房间里的喜庆装饰极不协调。
徐美娘坐到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眼里渐渐含满泪水,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任家和徐家交情很好。5年前,任家在迁往敦煌前,为独子任轩和徐美娘定下亲事。任轩儒雅文静玉树临风;徐美娘清纯娇美温柔贤淑。任桂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银匠;徐建勋是最有名的济世堂柜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那时人们都说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一段极好的姻缘!
任家临走的前一天,徐美娘坐在窗前抚琴,奏“高山流水”。
任轩悄悄地走进来,站在她背后听着琴音。
一曲终了,任轩鼓掌。
徐美娘吃惊地回头,看见任轩,害羞地低下头叫了一声:“轩哥哥。”
因为两家常有走动,他们从小就相识,常在一块玩耍。可是自从定亲后,两人见面反倒很难为情了。
任轩比她年长几岁,已经初解男女之情。他对她非常不舍,眼里满是柔情:“美娘,你的琴艺越发娴熟,这首高山流水弹得真好。”
徐美娘红着脸:“轩哥哥见笑了。”
任轩坐到她身边:“你可知这首高山流水的来历?”
徐美娘害羞地摇摇头:“美娘不知。还请轩哥哥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也是略知一二。相传春秋时已有高山流水的琴曲,都说系伯牙所作。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又传伯牙到晋国做了大夫,某日在汉阳江口停留。抚琴时遇到能听懂琴音的钟子期。伯牙叹曰:‘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即与子期结为兄弟。并相约来年中秋再在此地相会。第二年中秋时节,伯牙如期而至,子期却已离他而去。伯牙在子期的坟前,抚琴而哭,弹了一曲《高山流水》,曲终,以刀断弦。并仰天而叹,知己不在,我鼓琴为谁?说毕,琴击祭台,琴破弦绝。”
徐美娘被这个典故深深地感动了,也替他们惋惜:“伯牙好容易遇到知音,却阴阳相隔了。”
“这也是命运所致,人怎能奈何天意。美娘,我家就要到敦煌去了,爹娘本想先迎娶你,一块过去。怎奈徐伯父说你年纪尚小十分不舍,我爹娘只好作罢。敦煌和长安数千里之遥,山高水远我们很难相见。你在长安等我,过几年我就回来迎娶你。”任轩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徐美娘羞得不敢抬头:“轩哥哥……”
“到那时我们就永不分离……”任轩掏出一把折扇,递给她“这是我的随身之物,送给你做个念想。”
徐美娘打开扇子,只见上面用小篆写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顿时热泪盈眶,望着他温柔地说:“轩哥哥,我等你,早些回来……”
此刻的她就像一朵含苞初放的花蕾,娇媚的花蕊上点缀着滴滴雨露。任轩有了难以抑制的冲动,突然把她抱在怀里忘情地亲吻……这是他们的初吻,她柔软娇嫩的唇就像一块炽热的炭火,把他的身心都融化了……他这一吻,唤醒了在她体内沉睡的柔情,把她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分开五年来,她每天都在思念中饱受煎熬。
……
想不到他现在病得这么重,每喘一口气都很困难,看得出来,生命正从他羸弱的躯体里一点点的离去。他再也没有力气,给她那么炽热的亲吻和爱抚了。
她拿起帕子擦擦眼泪,又给他擦擦脸上的汗水。
她的帕子弄醒了任轩,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和她打招呼:“玉儿……你回来了。”
徐美娘赶快挤出一丝笑容:“轩哥哥,你这会儿感觉可好?”
任轩苦笑,眼角流下一串儿泪珠儿:“就这样……好不了了……连累你受苦了。”
徐美娘含着眼泪说:“我好好服侍,你一定能好。轩哥哥,你给我的那把扇子,来时就放在车上的包裹里。可是车被朝廷的人赶回去,扇子也一并弄走了。轩哥哥,对不起。”扇子没了,她非常心疼。
“无妨,等我好了再给你写。”任轩哆哆嗦嗦地抓住她的手,贪婪地看着她的脸“玉儿……你真美……比5年前还俊俏。”泪水顺着他瘦得深凹下去的眼角流下来“看着你挨打,轩哥哥心都要疼碎了,可是我这个该死的病身子,一点也护不了你……”
徐美娘泪水夺眶而出:“轩哥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拉着手默默的流泪。
婚礼第三天,是任夫人的寿辰。
任家三口少见地聚在一起,给任夫人做寿。
徐美娘则穿着粗布衣,在厨房和钱厨娘一道做菜。
案子上已经摆上了肉和菜,酒樽和挹酒的勺子以及酒盏。
任轩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吐了几口血。翠卢给他收拾干净了,又拿来水碗漱了口。
任夫人心疼地抚摸着他的手,让他回房歇息。
任轩不肯走:“娘,今天是你的寿诞之日,孩儿怎可离开?”
“轩儿啊,你的心意父母已知,别在这受罪了。翠卢,扶着公子回房歇息。”任桂也舍不得儿子。
“爹爹,孩儿不想走。”
任夫人看着儿子,心里很难过:“轩儿,快些走吧,你在这娘反倒心里难受。”
任轩硬撑着给三个酒盏倒了酒,把酒盏端起来:“既然如此,那孩儿敬杯酒就告辞了。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爹爹万事顺意!”
任夫人含着眼泪举起酒盏:“我的好孩儿,你的病快些好了,娘就欢喜!”
任桂也举起酒盏:“好轩儿,来,喝酒!”
三个人举盏喝了一口酒。翠卢扶着任轩出去。
看着他瘦骨嶙嶙的背影,任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徐美娘蹲在灶台下面烧火。钱厨娘把做好的鸡汤,从大锅里盛到一个小盆里。
钱厨娘把小盆放到托盘上,让徐美娘给夫人送过去。
徐美娘小声地乞求:“钱嫂,还是你送吧,玉儿……一见夫人就有些害怕。”这是真心话,她宁可在厨房干粗活,也不愿意在任夫人面前出现。
钱厨娘是一片好心,她告诉徐美娘:“少夫人,今日是夫人的寿辰,送鸡汤趁机说几句祝寿的话,哄她欢喜。她若欢喜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了。”
徐美娘想想也是,便端起托盘走了。
任桂和任夫人对饮。
任桂举起酒盏说:“夫人,轩儿病重,今年给你做寿都没心思了。怠慢了夫人,还请见谅。”
任夫人举起酒盏,眼泪汪汪地:“老爷,别这么说。轩儿是我们的命根子,他这一病,再加上那个贱人在喜宴上带来的耻辱,还有什么心情做寿啊……”
两人正说着话,徐美娘端着托盘进来。
她看到任夫人的脸色似乎比平时好看了些,紧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走到案子前,看着任夫人说:“祝娘福如东海,寿……”她想说完话再将托盘放下,显得对任夫人尊重。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翠卢突然急匆匆地进来,边说话边朝案子走过来:“老爷夫人,不好了,公子昏过去了!”无意中碰了徐美娘一下。
任夫人脸色骤变,站起身来:“啊,轩儿昏过去了……”
徐美娘被翠卢撞了一下,托盘上汤盆里的汤溢了出来,烫到了手上。手一哆嗦,汤盆就倾斜了,盆里鸡汤有一部分倒在了任夫人身上。
任夫人惊叫:“贱人!你要烫死我吗!”
徐美娘吓得哆哆嗦嗦放下托盘,急忙跪下:“玉儿该死……玉儿给您擦洗。”抓起自己的衣襟,擦拭着任夫人身上的油渍。
任夫人看着满身的油渍,愤怒到了极点,抓起徐美娘的双手就按进了汤里:“贱人,你是诚心的,故意在我寿诞之时出差错,让我不欢喜!”
徐美娘跳起来,尖利的哭喊:“娘啊……啊……”
任桂急忙把徐美娘的双手拉出来:“夫人,何必如此动怒。”
徐美娘一边哭一边甩着两手,两只手被烫得红红的。翠卢被吓得眼泪汪汪,看着众人不敢说话。任夫人对少夫人的狠毒,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任桂让翠卢带着徐美娘去上点治烫伤的药。
翠卢扶着徐美娘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