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桂急忙拉任夫人在身边坐下,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指着任夫人:“伊公子,这是内人。玉儿,见过你的伯母。”
伊哈斯起身,朝任夫人鞠了一个躬:“晚生伊哈斯见过夫人。”
任夫人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坐。老爷,他是……”她对这个洋人充满疑惑,猜不出他的身份。
徐美娘行了一个万福礼:“苏玉见过伯母。”
任夫人更加不解,明明是美娘,为何成了苏玉?
任桂小声地将徐美娘一路上的经历简略地讲给任夫人听。见她脸色骤变失声惊叫,急忙做个小声点的手势:“休要声张,切记,切记!真相连钱嫂和翠卢也不要知晓。”
任夫人脸色阴沉答应着:“妾身明白。”
“还要找刘妈妈到伊公子的商号去提亲,对外人如何说,待我晚上向你细细道来。”任桂说完话,看着任夫人的反应。因为家里的事儿,他从来做不了主。
任夫人此刻已经心乱如麻,徐美娘的死而复生完全出乎意料,她还没想好应对措施,只能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开始仔细打量着徐美娘和伊哈斯,刚才一听说他们从长安结伴而来,心里就很不舒服,脸上没有了笑容。伊哈斯身强体壮相貌英俊,年纪轻轻的就是商号柜手,比病怏怏的儿子强多了,这让她很妒忌。
伊哈斯和徐美娘也在打量任夫人,只见她峨眉紧锁目光冷峻,看相貌就是个刻薄不宽厚的人。伊哈斯心里暗暗替徐美娘担心,和这样厉害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应该很不容易。徐美娘心里隐隐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她从任夫人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5年前的温和亲切,只看到了对自己深深的敌意。
钱厨娘走到任夫人身边,告诉她酒席准备好了。
任桂起身相让:“酒席已备好,伊公子请吧,老夫为你和玉儿接风洗尘。”
伊哈斯忽然想起,还没见到任轩呢:“任爷,为何不见任公子?”
他这一问,任桂非常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任夫人接过话茬:“犬子偶感风寒,刚服了药,不宜见客,还请伊公子见谅。”
徐美娘一听任轩病了,急忙问道:“轩哥哥病了?要不要紧啊?”
任夫人使劲瞪她一眼:“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偶感风寒,你说要不要紧?”
徐美娘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伊哈斯见她如此受委屈,心里非常难受,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吃过饭,伊哈斯和徐美娘告别。
他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面,心里非常难过,但给她挤出一个笑脸:“师妹,我走了,你自己珍重。”
徐美娘和他同样的感觉,眼泪在眼眶里含着。给他行了一个万福礼:“师兄,保重。”
伊哈斯朝大门走去,每走一步都倍感艰难。
他爱徐美娘胜过自己的性命,可是还要想方设法把她嫁给别人;他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可明知道她在任家的日子会很艰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出了这扇大门,他们可能永远也不能再见面了,他对她的思念只能藏在心里。
想到此,这个英俊开朗的罗马男人眼里含满泪水,反倒加快了脚步。他怕自己的失态被任家人看见,给徐美娘带来麻烦。
看着伊哈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徐美娘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那是一种和亲人离别的感觉。一路走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呵护和照顾,在心里把他当成亲兄长来依恋。
她收回目光擦擦眼泪,虽然不知道等待她的还有什么灾难,但从任夫人刀子一样的眼神里就知道,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她正难过,翠卢来了,说任夫人在公子房里等她。一想到要和任轩见面,她的心有了一丝温暖。
徐美娘进了任轩的房间,只见他躺在榻上,眼窝深陷,脸色惨白,瘦得皮包骨头。任夫人把翠卢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徐美娘给任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伯母……”走到任轩身边叫了一声“轩哥哥……”,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任轩已经瘦得脱了相,她几乎认不出他了:“轩哥哥,你只是偶染风寒,病情为何如此沉重啊!”她的心很痛,瞬间眼泪汪汪。
任轩惊喜地看着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弄出了一头汗,还是没起来。有气无力地:“美娘……不,你现在叫玉儿,果然是你……爹娘都说你不在了,可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偶感风寒?我已是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时日了。”
徐美娘心如刀绞般地难过:“不,轩哥哥,你别这么说……”
“来了就好……你不知我有多牵挂你……见到你,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任夫人看见儿子和徐美娘很亲近,两个人说得热热闹闹,心里非常不高兴,还有了一丝嫉妒。于是冷冷地训斥道:“你不要惹轩儿伤心!见着面就行了,轩儿该歇息了,你下去吧。”
徐美娘想多陪任轩一会儿,但看见任夫人冷冰冰的目光,就不敢再说什么。
任轩舍不得她走,想让母亲允许她留下,告诉任夫人他不累。
任夫人脸一沉:“不累也得歇着养神,你怎么还不走呢?”
徐美娘又行了一个万福礼,退了出来。虽然只和任夫人打了两个照面,但徐美娘已被她的冰冷和犀利,吓得战战兢兢。
深夜,任桂把徐美娘一路上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任夫人。任夫人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听完了之后突然泪流满面。
任桂很不解,问她为什么哭。
任夫人说:“徐建勋摊上人命案子的事儿先不说,你还记得仙娘娘的话吗?要处子之身才能救轩儿!可是她……她一路上跟伊公子同宿一室,又在黑驼子的土匪窝里住过一宿……老爷,你说她还能是处子吗?”
任桂也皱起了眉头,说实话听夫人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没底。徐美娘要是真的失了身,娶进门来就等于害了儿子。
两个人几乎侧夜未眠,对于娶不娶她始终下不了决心。但是徐美娘已经在家里住下,为了安全,任桂坚持不管娶与不娶,都要请刘媒婆去找伊哈斯提亲,走个过场给外人看。
这一夜,住在东厢房的徐美娘也是整夜无眠。
她把一天的经历仔细回顾一下,不禁后背一阵阵发凉。任家的三个人,公公人虽好,看样是个不管事儿的人;任轩虽然对自己有情义,但他重病缠身有心无力;婆婆是个精明利落的人,不用说话,用冷冰冰的眼神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好像很讨厌她。往后的日子会怎样?她不敢想下去。
还有任轩的病。任家给徐家的书信中说,任轩今年有一步鸿运,需要处子冲喜方可。可是他已经病入膏肓,病的时日很长,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鸿运,只不过想把她骗过来成亲。她想不通任夫人为何不让她和任轩在一起,5年来她很思念他,也很牵挂他。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还有一件大事儿被遗忘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呢?她无意中触摸到了脖子上的金锁,想起了养父母,想起了金狼荷包!养父母不知怎样了,金狼荷包也许是他们托付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办好。她打定主意,要找个借口再去一趟黑沙岭,希望能把荷包找回来。
徐美娘早早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到上房去请安。
任桂和善地接过她敬的茶,任夫人只是冷冰冰地说了句:“放这吧。”
徐美娘站在他们面前犹豫着,她看出了任夫人的不快,不知道此时说出上黑沙岭的事儿是否合适。
任桂看出了她有话要说,很慈爱地问道:“玉儿,你是否有事儿?”
徐美娘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伯父,伯母,我在黑沙岭……被土匪抢走的时候……”
任夫人突然打断她:“抢走以后如何了?”
“我娘给我的一个小物件丢了。”
任夫人不高兴地呵斥:“没问你物件,我问你的人……如何了?”
“人无妨,土匪对我很好……第二天师兄就把我赎出来了。伯母,我想明天再去一次黑沙岭,把丢了的物件找回来。”
“如此说来,土匪对你很好?你还要再去一次?”没等徐美娘回答,任夫人脸色骤变,一拍案子怒斥道“贱人,跪下!”
徐美娘吓得不知所措,急忙跪下。
任桂不明白夫人为何发脾气。
任夫人满脸怒气:“为何?贱人,一路上,你跟那个罗马人形影不离,还同居一室;到了黑沙岭,又在土匪窝里住了一夜……你们徐家女儿就这样伤风败俗,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徐美娘一下坐到地上,痛哭:“伯母,若不是和伊公子同住一室,玉儿早就死了。在黑沙岭土匪并没有轻薄我。”她终于明白任夫人对自己的成见因何而起了,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任夫人愤怒地骂道:“贱人!女子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土匪会不轻薄女人?你还要去找他们,分明是和他们有苟且之事!你把我们任家的脸丢尽了!”
徐美娘哭着为自己争辩:“伯母,玉儿没有……真的没有。”
任夫人突然抓过来徐美娘的手臂,拔下头上的金簪子,狠狠地扎下去:“贱人,嘴真硬!”
自从见到徐美娘,任夫人就憋着一股火。在心里无论怎样恶狠狠地诅咒她,都觉得不解气。这样一下下扎下去,感觉惬意多了。
徐美娘的胳膊上被扎出一个个小洞,冒出一串串儿血珠儿,一声声惨叫着。
任桂看不下去了,拉住了任夫人,让徐美娘回房。
徐美娘边哭边看着任夫人的脸色,不敢起身。
从外面传来翠卢的喊声:“老爷,夫人,白郎中来了!”
任桂拽住了任夫人的两只手:“夫人,快住手。白郎中来了,我们带他过去给轩儿把脉。”
任夫人停下手,嫌恶地骂道:“出去!以后再敢提上黑沙岭,就打断你的腿!”
徐美娘站起身,边哭边慢慢退出去。
任桂心里很不忍:“夫人,她毕竟要做咱们家的儿媳了,不要这么对待。”
任夫人气呼呼地:“如果两人没有苟且之事,那个罗马人凭什么舍命救她?她还说土匪好,没有轻薄她!这样的贱人,我们敢娶进门吗?”
“可是轩儿的病,要处子冲喜啊。”
“就是因为要处子,才不能娶这个狐狸精呢!”
弄不准徐美娘到底是不是处子,两个人对娶不娶她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