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前夜,梅儿在自己的闺房和吴雪告别。
吴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年纪轻轻就做了羽林军中郎将,不仅智勇双全武艺超群,还胆识过人。
此刻他脸色铁青手握刀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不能接受解决楼兰危机这样的举国大事儿,放着那么多军队不用,要一个女人用身体去担当。
梅儿看着吴雪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更加难过,默默地垂泪。因为她知道,今宵就是诀别。要完成皇帝的密令,此去楼兰一定非常凶险。就算能活下来,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会见面。
哭了一会,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绣着白雪红梅的肚兜,上面用丝线绣了一首诗“我为雪中梅,君为梅之雪。梅为雪妩媚,雪为梅高洁。纵然春来时,阴阳两相隔。蓄芳待来生,翘首盼君撷。”
她把肚兜交给吴雪:“表兄,小妹此去身肩朝廷重任,定是凶多吉少……”忍不住痛哭“今生今世不能陪伴表兄左右,只能期盼来世……肚兜乃是小妹贴身之物,就让它替我陪着你,看到它就是看到了我……”
吴雪接过肚兜,泪如雨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绝望地哭喊着:“梅儿……我恨……我想杀人……我的梅儿……”他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那样就不会分离了。
他突然用力地吻住了她覆盖着一层泪水的唇,在上面近乎疯狂地吸允着……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两人一阵痉挛般的颤栗,瞬间就被彼此的炽热融化了……过了许久,他抬起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容颜。他要把这张脸印在眼眸中,刻在心上……泪水一滴滴地落到她的脸上嘴唇上,她张开嘴连同自己的眼泪一块吞进肚里。那泪水又苦又咸,还刺心地薄凉。
梅儿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开始解开衣服。
吴雪见状惊叫:“梅儿,你……你要做什么?”
梅儿流泪笑着:“表兄,做你的新娘是梅儿今生最大的心愿。可惜,天不怜我!今夜,梅儿就将这清白之身给你,此番楼兰之行,就算死了也不枉此生。”
吴雪急忙将她拦住:“梅儿,万万不可!”
“为何?表兄不想与我两情相悦?”
“为兄做梦都想夜夜拥你入怀,红绡帐里与你鱼水交欢……可是你此番肩负着重大责任,要去联姻!你的处子之身就是完成使命的工具,为兄怎能害你!”
他把梅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梅儿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痛哭:“表兄……离开你,梅儿生不如死!”
吴雪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梅儿,你到了那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给我捎信。王后的舅舅就是廷尉府的管家穆汉天,他们有信鸽儿传递书信。你也可把王后做为挚友,凡事有个照应。为兄就在长安等着,如果哪一天他们让你回来了,我就娶你。”
梅儿双臂更紧地环住他的脖子,泪如雨下:“表兄,梅儿此去就算能再回来,已是残花败柳了,表兄千万别为我耽误了青春。”
“为兄此生只爱你一人,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我都爱你,一直等你。”
梅儿抱住吴雪失声痛哭。
金呼来到贺兰山传信,可是收信之人迟迟不归。他闲得无聊,就在山里到处闲逛。
这一天他来到贺兰山北坡下,发现了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着佛像。他见到了住持,上前施礼问候。
住持已经须发全白,但是目光炯炯有神,走路健步如飞。
金呼来看见香案上摆放着一个木头罐子,里面放着一大把写字的竹签。住持告诉他这是抽签的签子,可以预见人的吉凶祸福。
金呼来在心里默念了一个愿望,屏住呼吸抽了一支签,上面画着一只手握着一把大刀,写着“几重山岭几重峰,云遮雾罩不可行。他日若得仙人助,千沟万壑变坦程。”他不解其意,将签子递给住持。
住持接过签子仔细看了一遍:“施主莫急,听贫僧细细道来。先说这支签上面手握大刀的图案。刀乃兵器也,持有兵器之人为兵也。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施主若想实现心愿,必须握有兵权。再看这支签字面的意思就是所求之事,不太顺利,但有贵人相助,总会成功。”
“婚姻大事呢?”他一刻也没忘记苏玉,那个美若天仙,走近他生命里的汉家女子。
“也是如此。”主持很肯定地告诉他。
金呼来心中大喜,兴奋地搓搓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住持:“多谢方丈!这是一点香火钱。所求之事若是果真如此,事成之后,金某定把此寺重新修缮,给佛像重镀金身!”
他觉得这个方丈说得对,若是有一支只效忠于自己的武装,今后的好多行动就方便多了。
伊哈斯带着深深的遗憾,一副病歪歪的身子离开敦煌。
临行前的夜里,他拿着金狼荷包站在任家对面的胡同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强忍着泪水。大门里边就有他挚爱的女子,可是那扇大门就像一条天河,把他们隔在彼岸。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和她见面,但他知道这辈子都会为此等待着。
在任家的徐美娘却对他的离开一无所知。
她每日里穿着粗布旧衣,头上扎着一条旧布带,腰间系着一条旧围裙,干着使唤丫头一般的粗活。不仅要担水洗衣做饭,晚上还要在任夫人洗脚的时候给她捏肩。这是她最恐惧的时刻,因为她的双臂,已经布满了簪子扎后留下的疤痕。她还不能哭,越哭任夫人就扎得越狠。
就是这样,任夫人还是觉得不解气。
有一天晚上睡觉前,任夫人又和任桂提起要把徐美娘赶出去。以前提过几次,都被他拦住了。
“老爷,还是把贱人赶出去吧,不然我说不定哪天就把她杀了。”
任桂还是反对:“我们家不差一个人的吃食,还是别赶走吧。”
“我一看见她就想起轩儿……恨得要命,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咱家明媒正娶的儿媳,怎能无缘无故的就赶走呢。”
任夫人想了想,觉得老爷的话有道理,要想赶走她,一定要有个合适的理由。
还没等任夫人想出赶走她的借口,却又多了个恨她的理由。起因是听说她守了寡,招来了几个媒婆的惦记。
先来的是刘媒婆。因为熟悉,任夫人对她有几分尊重,将其让进了房里。
问她有何事,刘媒婆说:“老身受人之托,来为少夫人做媒。”说完话用眼角瞄着任夫人,看她的反应。
任夫人一听就愤怒了,一拍案子:“是谁那么无耻?我的轩儿尸骨未寒,就惦记上了他的娘子……一定是那个贱人,在外面招惹的,对不对?”
“夫人勿急,这与少夫人无干。是屠户林仲听说了少爷夭亡,少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就找老身为其说和。那林仲内人不会生养,他年近半百无子嗣,想纳一妾。老身原想少夫人新寡不宜做媒,怎奈那林仲天天哀求与我,我就……”
任夫人打断了她的话,狠狠地骂道:“说到底还是贱人惹出的是非。刘妈妈,你去回了林仲,告诉他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就是我家的猫儿狗儿也不会嫁给一个杀猪的。”
刘媒婆起身施礼:“夫人千万别动怒,老身劝你还是仔细想想再做决断。少夫人即已新寡,留在家里还有何用?不如……”
任夫人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就算是梧桐树上的麻雀,也不会落到鸡窝里。刘妈妈休要再说!”
任夫人赶走了刘媒婆,愤怒地把案子上的茶碗摔倒地上。看着窗外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贱人!有你在任家永无宁日!”
她的气还没消呢,李媒婆又来了,刚说出:“老身今天冒昧前来,是想为少夫人做媒……”
任夫人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站起来指着她:“李妈妈,休要开口!我儿尸骨未寒,你们就没完没了的为那个贱人来做媒,居心何在!”
李媒婆急忙解释:“夫人息怒,息怒啊!听老身把话说完再发怒也不迟啊。男家卢员外是个大户,已有三房小妾……”
还没等李媒婆把话说完,任夫人就让下人将她赶出去。自己则把案子掀翻在地,扑倒榻上嚎啕大哭。
听着她的哭声,徐美娘预感到一场灾难又要来临了。
晚上,徐美娘给任夫人打洗脚水时,水稍微热了一点,任夫人就把一盆水都倒在她的头上。她浑身湿漉漉的又去打了一盆水,任夫人洗脚她站在椅子后面给捏肩。
她衣服上的水顺着手指滴到了任夫人的脖子上。
她非常惊恐,还没等擦掉,任夫人已经把她的手抓过来,用簪子狠狠地扎下去。她不敢哭出声,但使劲往出抽自己的手。她的挣扎让任夫人更加生气,簪子竟然把她的手心扎透了。
她忍不住叫出声来,一下子坐在地上。任夫人把簪子拔出来,恶狠狠地喝道:“出去!”
她没像往常那样给她行礼道别,只是站起来木讷的走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一头倒在榻上。她的手钻心地疼,可是她居然哭不出声来。她流出来的眼泪也和她的心一样,落在脸上刺骨的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和任轩相思五年,真心相爱。成亲前也曾做过女儿家的怀春梦,憧憬着成亲后的场景。两人夫唱妇随,吟诗作赋绘画赏花,共浴爱河两情相悦,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她喜欢轩哥哥,以为嫁给他一定很幸福。
没想到她嫁过来,轩哥哥已经病入膏肓,连拉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没成为女人就成了寡妇,还没迈进幸福之门就落进了地狱。绝望中她想起了养父母和伊哈斯,他们能想到她现在的处境吗?她暗暗期盼着伊哈斯能来看看她。
她不知道此时的伊哈斯正在回波斯的路上,虽然心里对她非常牵挂,怎奈山高水远,难以眷顾。
此后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徐美娘没有再挨打,任夫人对她不冷不热。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任夫人的反常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任夫人想到了一个把徐美娘赶出任家的好办法。
她又找到了刘媒婆,希望把徐美娘嫁给那个屠夫,这样可以一箭三雕。即把徐美娘赶出了任家,又能收到一笔礼金,还羞辱了贱人,出了心中的恶气。
两个人商量了很久,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嫁给一个屠夫,徐美娘能愿意吗?
刘媒婆暧昧地一笑:“此事不难,只要让屠户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就顺溜了……女子嘛就是这样,难就难在头一回。”
“如何才能生米煮成熟饭?”
刘媒婆对任夫人耳语,任夫人不住地点头。
刘媒婆小声地说:“蒙汗药要下的足,最好能睡到明天这个时辰,才好让那屠户把她这锅米,煮的熟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