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赶着车出敦煌城门的时候,将车门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徐美娘坐在车里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宝珠将手里的通关文牒拿出来,守城门的兵士们没做任何检查,就顺利地放了行。
出了敦煌上了官道,徐美娘从车里面出来。她看着渐渐远去的敦煌城,不禁潸然泪下:“宝珠姐,今生我们还能回来吗?”
宝珠冲着她笑笑:“人生的事儿,一切都是天意使然,谁能说得准呢?灵儿,别太伤感了。”
怕被人认出来,一路上徐美娘都是在车里。这天黄昏,她们终于顺利地出了阳关。
出关时徐美娘透过车门帘子的缝隙,看见宝珠手里拿着一块银质的通关文牒。阳关的盘查特别严格,每个进出关的人都被细细的查问,行李货物要开包检查。可是有了这个东西,守关的兵士没检查就放了行。
徐美娘很奇怪,宝珠怎么会有这样的通关文牒呢?
宝珠诡秘地一笑:“秘密,不可说。”
徐美娘觉得宝珠身上有很多不解之谜,可是她不想说,也就不便细问。
阳关距离楼兰还有一千六百汉里,出了关口就是古董滩。这里素有“死亡沙漠”之称,抬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见不到一点绿色。
此时已近黄昏,一轮如血的残阳把大漠的天际,染成了绚丽的金红色,满地黄沙也披了一层金色的余晖。
徐美娘回望坐落在阳关里的高高的墩墩台,它像一把利剑,直插在快速吞噬着晚霞的暮色里。今日一别,就彻底离开了大汉疆土,从此后就要客居他乡,归程无期!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心情越来越沉重。楼兰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那里等待着。一想到此,劫后余生的喜悦,全部被对未知的恐惧所淹没。
她正伤心难过的时候,宝珠把车停下:“玉儿,咱们不能往前走了。出了阳关就没有我们汉人的驿站了。天色已晚,楼兰人的补给站离得很远,就在这里过夜吧。”
“好,玉儿有点害怕。”
“这离阳关不远,应该很安全。再说有我呢。”
“是啊,和姐姐在一起,我应该不害怕才对。”
她心里有些不解,既然这样为何不在阳关里边过夜?宝珠明白她心里所想,只是有些事情不便明说。
出了阳关在这里过夜,是宋师爷几天前为她们安排好的。目的是做出无意中偶遇的表象,等待和易安公主汇合。宋师爷有意将徐美娘安排在易安公主身边,是觉得她有正义感,可以做易安公主的帮手,又可以摆脱刘元的迫害。
在车上吃点东西喝了水,夜幕就降临了。此时正逢阴历初一刚过,只有一弯弦月,斜挂在天际。四周一片黝黑,除了时起时落的风声,偶尔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大漠的气候千变万化。宝珠和徐美娘坐进了车厢里,盖着被子还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宝珠向她提议,反正也睡不着,讲讲身世吧。
徐美娘听到这话心里很矛盾,她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向宝珠合盘端出,可是一想到金狼荷包,就把这个念头放弃了。宝珠虽然是个好人,但并不了解她的底细。
徐美娘又把在来时路上,和伊哈斯一块编排的假话说了一遍。从她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父母双亡,在师傅家长大成人讲起……一直说到和任轩成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良心非常不安。因为她已经把宝珠当成亲人,可是却不得不用谎言来欺骗她。
宝珠对她的话毫不怀疑:“你师兄怎能舍得你嫁给别人?”
“他是舍不得,可是很无奈,以为任家是一个好归宿。嫁给任家的事我跟你说过,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轩哥哥就死了……”说到此处徐美娘真的很伤心,不禁潸然泪下。
宝珠把她抱在怀里:“可怜的玉儿……”她完全相信了徐美娘的话,对她的遭遇深深同情。
突然车前边的马儿嘶叫着长鸣,不停地乱踢乱蹦。
宝珠急忙松开徐美娘,掀开帘子朝外面看过去……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只见不远处,有几对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在慢慢朝车子靠近。
宝珠惊恐地喊道:“不好,狼群来了!”
徐美娘朝外面看过去:“绿眼睛的就是吗?”她吓得抖成一团。
“正是!”宝珠从车里拿出一个松树明子,用火折子点燃,顿时有了一大片光亮,也有了一丝温暖。狼怕光亮,有了这个狼群就不敢靠近。
她让徐美娘呆在车厢里,自己举着松树明子坐在车前面。狼群似乎真的停下来,只是那些绿眼睛越聚越多,在车子周围围成了一圈。
出发前徐美娘能够想到一路上的艰辛,但绝没料到会有如此惊险的场景,暗自诅咒自己命运多舛。这一刻,她更加想念伊哈斯和金呼来。除了养父母,她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亲人了。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她此刻遭受了这么多磨难,正在亡命天涯。
宝珠举着松树明子和狼群对峙着。她心里非常焦虑,这种平静是暂时的,一个松树明子要对付几十条饿狼,恐怕凶多吉少。
狼群突然发出一阵低嚎,慢慢地朝着车子围拢过来。
宝珠惊叫:“糟了,这帮家伙要上来了!玉儿,快出来!”
徐美娘掀开帘子出来。
宝珠把火把交给她:“拿好了,千万别让火灭了。火不灭狼群就不敢上来咬你。”
徐美娘接过火把:“宝珠姐,你要做什么?”
宝珠拔出怀中的一把短刀跳下车:“这伙饿狼太多,要除掉一些,我们才安全。”
宝珠说完话就跳下车。几条饿狼立刻将她围了起来。她和群狼搏杀,引起狼群一阵阵低嚎。
远处的绿眼睛越来越多,朝着马车靠近。
宝珠的脚步越来越慢,衣服不断地被饿狼一块块撕咬下来。
徐美娘拿着火把哭喊着,此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心里替宝珠着急。
突然一阵低沉闷重的轰鸣声由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风也大了起来。拉车的马儿伸着脖子嘶鸣,突然倒下身子一动不动,一圈绿眼睛也突然间消失了。松树明子被风吹灭,天地间瞬时一片混沌迷蒙。
宝珠凭着经验知道,沙尘暴来了。
她把徐美娘拉下车,沙子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个人突然被狂风吹散。
徐美娘被风裹挟着双脚离开了地面,极度恐惧使得她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就在宝珠和徐美娘在沙尘暴中生死不明时,在墩台下面一个帐篷里的易安公主,也正在伤感痛苦中饱受煎熬。
她起身想到外面看看,侍女觉得此地夜晚寒气很重,怕她染上风寒,柔声地劝阻。
明日出了阳关,就出了大汉疆土,归程无期……再踏上这片土地,只能在梦里!可是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青春和爱情,也有她挚爱的表兄啊……一想到这些,她就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一句话都没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看见易安公主如此痛苦,两个侍女也暗自垂泪。她们也将远离父母兄弟姊妹和亲人,也许再也不能相见,自己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们将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外面冷,公主殿下多加一件衣服吧。”
两个侍女扶着易安公主从帐篷里出来。
易安公主看着悬挂在夜空的一弯弦月,看着高耸的墩台……在弦月的后面,分明看到了表兄流泪的眼睛。她忍不住把手伸进里怀,摸了摸绣着白雪红梅的肚兜。
那晚她在一个肚兜上,用丝线绣了一首诗送给他,然后两人抱头痛哭……那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时至今日她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易安公主忍不住哭出声来。
张将军在帐篷外巡视,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向她施礼问安。
易安公主急忙擦干眼泪。
“公主殿下,夜已深,还未歇息?”
这一问易安公主又伤感了,哽咽着说:“大汉深邃辽阔的夜空,易安也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张将军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情呢:“公主殿下,您的心情末将理解,真心替你们难过。”
易安公主急忙阻止他,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和表兄的事情。
张将军摆摆手打断她:“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末将与吴将军是挚交,你们的事儿我早已知晓。一对金童玉女的好姻缘,真真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