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没听我娘说起过啊。”
祝时芜的娘亲是在六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他刚好十岁,跟在娘亲身边的十年从未听说认识叶家的人啊。
“不如我们直接去问问老太君?”
暮云锡建议道,一旁的乔殊予说道:“不用去了。”
“为啥啊?不问清楚多难受啊!”
“我说不用去了的意思是奶奶已经看到我们了。”
乔殊予说完朝着前方给了个眼神,暮云锡和祝时芜看过去,只见老太君已经带着娉姑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他们三个连忙站直身体,脸上的神情各有不同。
“你们三个孩子怎么在这呢?”
乔殊予听老太君问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因为被他们看到行踪而感到生气之类的,他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老太君,我们是听说这里有座寺庙香火旺盛,所以来拜佛祈福的。”
暮云锡回答得很合理,老太君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这小子能有这觉悟?!当着佛祖的面骗一个老人家,还想祈福?”
暮云锡捂着脑门,噘嘴道:“老太君您能偶尔装个傻让我们这些小辈们稍微有点优越感么?”
老太君笑了起来,往外走去,他们三个连忙跟上,祝时芜原本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没啥兴趣参与,但现在涉及到他娘亲的事,所以好奇心驱使他特别想问一问老太君。
“奶奶,回去了么?”
乔殊予见是往阶梯下走了,便开口询问道,老太君回道:“是啊,你们不是要祈福么?怎么也跟着我走了?”
“我们其实就是因为在路上看到奶奶了,觉得有些好奇便跟上来瞧瞧。”
乔殊予知晓瞒不住老太君,便选择实话实说,老太君笑笑没说话,一行人走到马车边,她才说道:“老太婆想去品茶,有人陪么?”
“我们也想喝茶!”
暮云锡说完之后还补了一句:“真的,特别渴。”
老太君和娉姑哭笑不得,路人听到都忍不住偷笑,乔殊予觉得认识暮云锡有时候其实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乔殊予将刚才雇来的马车结了账让他回去了,然后三个人上了叶府的马车,慢悠悠地朝着城内而去。
最终马车在祟洺酒楼门口停了下来,下车后乔殊予忍不住问道:“奶奶,不是说要去品茶么?”
“带着你们三个去品茶,能品出什么来,走吧,今儿个奶奶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尽管点。”
“好耶~”
暮云锡一听说有好吃的便立马开心了,五个人进酒楼之后要了一个雅间,老太君现在很少出门,但城内大多人都认识她,所以引来了不少关注。
老太君坐下后便让他们几个想吃什么自己点,乔殊予和祝时芜的关注点都在老太君认识祝时芜的娘亲这个上面,所以也没什么心思点菜,一大桌子上全是暮云锡一个人点的。
等菜的时候,祝时芜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老太君,你们刚才说的绮荷小姐,指的是我娘么?”
老太君是让祝时芜喊太奶奶的,但是祝时芜一直没肯喊,老太君倒是也不生气,笑着回道:“是你娘。”
“你怎么会认识我娘呢?”
老太君给娉姑使了个眼色,娉姑点点头去门口守着了。
“与其说认识你娘,倒不如说认识你外祖父外祖母。”
“外祖父外祖母?”
祝时芜没见过外祖父,对外祖母的印象也没多少,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乍一听到这两个称谓,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关于我们叶家的来历,暮暮知晓,小予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乔殊予点头,老太君继续道:“叶家原本也不在祟洺城,世代居住在皇城内,渊儿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包括他自己,都当过将军。”
“将军?”
祝时芜刚接触叶家,所以对这些一概不知,之前也没关注过朝廷中的事,乔殊予虽然知晓叶亭渊当过将军,但没想到原来叶家出过这么多将军。
“先帝在位时,是我们叶家最风光的时候,现如今的皇帝疑心重,一直担心叶家功高盖主,所以轻易便能受了奸人的挑拨,不顾几位老臣子的反对,审都不审便将叶家满门抄斩,其实说白了,就算没有八年前祈凝王那件事,皇上始终也会另寻借口除掉叶家的,只不过早晚罢了。”
伴君如伴虎,身为臣子有时候一点都没作为不行,可如果功高盖主的话也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我外祖父……”
“你外祖父的事情在那之前了,他当初是渊儿的爷爷麾下的副将,跟在渊儿爷爷身边几十年,出生入死,与其说两个人是上下级关系,其实更像是兄弟,你娘亲比渊儿年长几岁,小时候来叶家玩,也曾跟着渊儿一起唤我一句奶奶,所以现如今你喊我一声太奶奶,也是理所应当的。”
祝时芜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老太君让他喊太奶奶是因为他算是领养过来给乔殊予和叶亭渊当儿子的,按照这个辈分来算的,却不知竟然是从他娘亲那边算下来的。
乔殊予和暮云锡对视了一眼,没有插嘴。
“有一次你外祖父跟着渊儿的爷爷上战场,替渊儿的爷爷挡了一箭,那箭上有剧毒,你外祖父因此丢了性命,你外祖母一气之下便带着你娘亲离开了皇城,那时候你娘也才十一二岁,说到底是我们叶家对不起你们。”
所以外祖父是祝时芜出生之前便殉职了,所以祝时芜没见过,自然也没什么印象,而按照老太君说的,外祖母应该是恨叶家的,后面自然也不会多提起以前的事。
“奶奶,那之后您便没再见到过他们一家了么?”
乔殊予问道,这时娉姑在门口跟店小二说了几句话,老太君收起了即将说出口的话,不一会店小二便端了菜上来。
待菜全部上齐之后,娉姑将雅间的门关了,回到老太君身边替老太君布菜,暮云锡有些饿了,便也开吃了。
“见过,小芜的外祖母带着绮荷离开后,我们派人找寻了很久,等终于有了点消息的时候叶家却突逢巨变。”
这里说的巨变指的应该就是八年前的灭门之事了。
“后来叶家活下来的也没几个了,祟洺城前任院长裴一钟与我们有点交情,当时渊儿在天牢内受了很重的伤,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便想着来祟洺城碰碰运气,倒是没想到裴老那个人还是很重情义的,也不怕受牵连二话不说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祟洺城住了下来。”
乔殊予之前以为是叶亭渊到了祟洺城之后才认识裴一钟的,没想到却是之前便认识了,这样说来裴一钟确实重情义,因为当时叶亭渊和老太君他们就算逃过一劫,也是钦犯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的话,会是连累裴家一起遭罪的。
“待我们在祟洺城内安定下来之后,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我再派人去找你外祖母他们,却发现你外祖母已经过世了,只留下你娘亲带着你,那时候你才八岁,我便想着将你们接过来,但是你娘亲没答应。”
“娘也恨叶家?”
“你娘倒是不恨叶家,只不过她孝顺,她说你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其实也知晓我们在找寻她们,她经常说就算穷苦陌路也不愿意接受叶家的恩惠,你娘亲不想你外祖母泉下难安,便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一旁的娉姑说道:“绮荷小姐看上去柔柔弱弱,但性子却是倔强得很,那些年她只身一人带着你,日子过得并不好,身边的人还总以她没有丈夫为由看不起她,但尽管那样,她还是没投靠叶家。”
想起娘亲,祝时芜的神情沉了下来,很多时候他怕自己以后会想不起娘亲的模样,他这一生中,对他最好的便是娘亲了。
所以当初娘亲希望他能留在祝家,他就算再不喜欢祝家也没有自己离开。
“绮荷也是命苦之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一样她不懂啊,那样有才学的一个女子,却遇到了个负心之人。”
“小芜的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殊予之前在奚寅城便听说祝时芜十岁之前是跟着他娘亲在外过的,十岁的时候他娘亲病逝才被接回了祝家。
“我之前派人去查过,也见过小芜的娘亲,她说的跟外界传的也差不多,当初小芜的外祖母带着绮荷住在小渔村,小芜的爹,也就是祝雄戎,坐船外出谈生意的途中被朋友陷害推下了海,飘到了海边,是绮荷将他扶起来,并收留了他,两个人聊了聊觉得投缘,很快成了朋友。
祝雄戎受了些伤没办法马上离开,便在小渔村住了一段时间,也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便更加熟悉了。”
乔殊予听到这也大致猜到了,应该是两个人在相处过程中产生了感情。
“绮荷和祝雄戎在小渔村成了亲,一段时候绮荷有了身孕,正是一家人开心之际,祝家的下人找了过去,祝雄戎便带绮荷与她娘亲一起回了奚寅城。”
乔殊予猜测:“那之后是祝家的人反对么?”
“嗯,祝雄戎的爹娘觉得绮荷的身份不配进祝家,更不愿意认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段时间闹得很凶,绮荷也是那时候才知晓,原来祝雄戎在家中早已娶了妻生了子,祝雄戎虽然解释那门亲事是之前爹娘定下的,可绮荷伤心他一直瞒着,再加上祝家长辈反对,一气之下便带着她娘亲重新回了小渔村。”
“那祝雄戎就不去找?”
暮云锡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游戏愤愤不平的,还因此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乔殊予有些看不懂他到底是在认真听呢还是在认真吃呢。
“祝家那时候要争选皇商之事,所以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祝雄戎没什么实权,他爹娘给他下了禁足令,他便出不去祝家,加上他生性本就懦弱。”
“小芜,你娘可真是爱错了人。”
暮云锡朝着祝时芜说道,祝时芜对祝家的人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也知晓一些他爹娘之间的事,所以并不惊讶。
若不是因为她娘临终前希望他能认祖归宗,他才不愿意跟着祝雄戎回祝家,宁可在外面要饭。
“七年前我找到你娘亲的时候,你娘亲不愿意跟我们回叶家,我便给她留了个住址,让她以后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可随时来找我,一年后收到她的来信,说是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放心不下年幼的你。
她说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你爹,若你爹良心尚未完全泯灭愿意认你的话,便让你回祝家,也算认祖归宗;若你爹当真毫无人性,便希望我能将你带回叶家照顾一二。”
“所以祝雄戎还算存了一点良知?”
老太君点头,“我赶过去的时候,祝雄戎也刚到,我也向他说过,若他真的不方便照顾你,便将你让与我照顾,只不过当初你爹说他已然对不起你娘,不想再对不起你,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接回祝家。”
当初祝时芜的娘亲在信中表明,若是祝雄戎愿意接祝时芜回府,便希望祝时芜能回祝家,所以老太君既然猜到祝时芜回祝家后日子不会好过,也不好强加阻拦。
“我娘一直希望我可以进祝家,不是为了什么财富,而是不希望我一直被人嘲笑没有爹,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待在那个所谓的家。”
“我后来不放心也派人调查过,你爹那个人虽然懦弱,但不知是出于对你娘的愧疚还是出于父子天性,对你倒还算疼爱,只不过你那个大娘以及你祖父祖母和那些哥哥姐姐们可不是好相处的。”
祝时芜哼了一声,说道:“他们觉得我是祝家的耻辱,生怕污了祝家的名声,便警告我最好整日待在房中不要外出,可我偏要祝家丢脸,要让全城的人都知晓,祝家当家家主在外还有个私生子,并且这么多年都不敢相认!”
乔殊予听祝时芜这么说,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会成为奚寅城的小霸王了,祝时芜到祝家的时候其实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要跟祝家对着干,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老太君,所以你是因为知晓小芜在祝家过得并不好,才说要领养他的么?”
暮云锡质疑道,老太君点头,乔殊予有些疑惑:“我听闻祝雄戎是半年前就去世了,奶奶为何到现在才将小芜接过来呢?”
“祝家那群人虽然一心想着将小芜赶走,但若祝雄戎刚过世我便去要人的话,他们必定不会答应,一方面是想我有何企图,另一方面则担心遭人诟病,被人说父亲刚死私生子便被赶了。”
“那这次祝家的人怎么会答应?”
“祝家是生意人,生意有成功的时候也有失败的时候,偶尔出点小差错也是有的,他们正是求人的时候,有人愿意帮忙何乐不为呢?”
暮云锡不解道:“那若是他们没有出这个小差错,岂不是就不能将小芜接过来了?”
祝时芜也有些疑惑,乔殊予笑道:“我猜想这个所谓的小差错他们是肯定会出的。”
“为何啊?”
“因为出这个差错的功劳肯定在于奶奶咯。”
暮云锡和祝时芜看向老太君,老太君笑而不语,娉姑笑道:“还是乔公子聪慧。”
“难道说这个差错是老太君故意引他们出的?”
暮云锡终于反应了过来,老太君继续道:“祝雄戎临终前知晓小芜没了他的庇护生存不好,便留了三间铺子给他,可祝家那群人又怎么会轻易让小芜拿到呢,以小芜年纪尚小又常常惹祸为由,说是替小芜暂时代管,等到他成亲之后再归还。”
“无耻,分明是他们想占为己有。”
暮云锡骂道,祝时芜对这些倒不怎么在意,“我才不稀罕他的财产!”
“你稀不稀罕那都是他留给你的,你若是不拿岂不是便宜了祝家人?”
“可他们根本不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
“所以我已经替你拿回来了。”
祝时芜有些惊讶,乔殊予和暮云锡也表示震惊,老太君笑道:“本来是打算将那些铺子里属于祝家的人换一遍,经营起来再告诉你,让你提早知道也无妨,你还小,若是有兴趣的话以后慢慢学着打理起来,若是没兴趣我便替你卖了,转换成钱财,你拿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如何?”
“我……”
“奶奶,您是直接跟祝家的人说想领养小芜的?祝家的人就算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也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的吧?”
“自然不能直接说,我是托朋友去说的,只说了我的孙儿不争气啊,娶了个男媳妇,这不为了弥补我老太婆想抱孙子的心愿,只好去抱养一个回来。”
老太君嘴上说着不争气,但表情却悠闲得很,乔殊予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那若是叶亭渊当初真的娶的是钱芸云,还生了孩子呢?”
“生了孙女的话便抱养个孙子,生了孙子的话便抱养个来作伴呗,理由嘛,只要你想找,就能找到一千个。”
“老太君,可你这抱养个十六岁的,也太奇怪了吧?”
“我记得奶奶之前说的是一岁的?”
“祝家大少夫人去年诞下一对双胞胎,今年一岁大了,我那个朋友告诉他们生意上的事我这边有办法解决,但前提是必须给一个孩子,他们肯定不乐意,我再让我朋友无意中提及一句只要是祝家的子孙,谁规定大小呢,他们自然会想到小芜上去。”
“那他们若是以后知晓了真相想反悔要回小芜和铺子可如何是好?”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哪里是他们想要回就能要回的。”
“我听闻祝家三小姐似乎嫁进了泓旸王府。”
老太君笑了笑,道:“泓旸王势力确实大,可现如今皇帝病危,太子未立,几位王爷蠢蠢欲动,泓旸王若是聪明人,便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惹麻烦。”
暮云锡喝了口汤,闻言疑惑道:“那要是泓旸王他要惹麻烦呢?”
“要惹麻烦说明他是个蠢材,既然是蠢材又还怕他做什么呢?!”
暮云锡哑口无言,乔殊予忍不住感叹道:“奶奶,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叶亭渊会说姜还是老的辣了!”
“再辣也是老了,这天下终归还是你们年轻人施展身手的地方啊,我这个老太婆不过是比你们多一些阅历罢了,毕竟活到这个岁数了。”
“哼,我真该庆幸不是奶奶的敌人,要不然就凭我这样的,十个也不是您的对手呀,到时候被您卖了还傻乎乎地帮您数钱呢~”
乔殊予的话惹得老太君开怀大笑,娉姑在一旁说道:“亭渊小主子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封将,从未打过一场败仗,当初被称为常胜将军,要知道小主子那可是老太君一手带大的!”
“你这话,渊儿天资聪慧,所以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哪里是我这个老太婆的功劳,若他是块朽木,我就算花再多力气也是无用的。”
“老太君您总有自个儿的说法,娉姑可说不过您。”
一行人大笑起来,雅间内的气氛其乐融融的,比来之前可欢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