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这一世
游牧禾子2017-11-25 02:084,859

  火奴鲁鲁机场人声鼎沸,登机之前,林青雉再一次回望了这片土地,生命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那些岁月留给他们的结果也不尽如此。雷振铭,这个男人,从此以后,也只会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人生有时候就像是故事里说的一样,是一场奇妙的旅行,你走着走着,永远有意料之外的风景出现,有好的,有坏的,但是你必须要一一走过,再一一告别。

  在这一天前,雷振铭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了,陈辞海和付嗣勾结,利用职务之便买通银行的职员,仅仅凭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就替尚中梁在银行开了户。之后陈辞海又买通医院的人,“借”到了尚中梁的身份证原件,拿去银行后补。陈辞海多年以来一直在从“山青集团”找到突破口,想每年从他们手中获取不义之财,所以才联合了他,一个抬高价格买卖器材,收取回扣,一个从卖者口中拿取好处费,协议生成,便开始了那一场长达三年的交易。

  “有了雷振铭的供词,陈辞海应该无话可说了。”尚少宗很庆幸这一次他们没有白来,也没想到雷振铭会配合他们。

  但是林青雉并不意外,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那个男人,可有些东西,她却有把握他一定会说。

  “我知道你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少宗,到我这个年纪,大概没什么爱情可言,离婚再婚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一点安全感罢了。我以前跟子赟爸爸同甘共苦数十载,对我们来说,那也许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刻,但是有些东西,我们没有办法去评判对错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我以前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我会跟他离婚,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一生要强,在事业上可以说没有输给过男人,所以对他来说,也许我更适合做搭档,而不是人生伴侣。分开以后他一直没有再找新人,我知道他很遗憾,也许还有些后悔吧,但是我没有。”

  她说到“没有”,看向了尚少宗,其实她一直都非常欣赏尚少宗,对覃家而言,这是一个值得他们的女儿托付终身的男人,但是因为很多矛盾,当然也有他们的私心,没能给他和女儿一个圆满的结局。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看透了自己的婚姻和人生,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女儿,原来,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大同小异,先是爱情,然后才是亲情,就像是她和覃永建,她和雷振铭,这两个男人给过她的,对她来说,或许都已经是亲情了。

  “玲玉一直都说子赟像我,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拧巴劲,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像我,她像她爸爸,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感情,她固执的就会认为自己是对的,谁说都没用。你看,从十二岁来到上海,你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我和他爸爸都知道她的心思,但是我们没有阻止,只是希望她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夏威夷的天空,如此蓝。

  尚少宗就站在她身后,拉着行李箱,静静地站着,广播里在催促登机,他听到了林青雉叹气,这一声叹,有多少遗憾呢?又一纸离婚书,结束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段婚姻,漫漫人生,余下的几十年,又需要怎样的心胸才能坦然于世呢?

  “您放心,子赟的人生,我来负责。”尚少宗只是看了一眼前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拉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尚少宗回国后马不停蹄地去见了陈辞海,在陈家别墅里,这是他们以另一种身份来面对彼此,客套中多出了一些猜疑。

  “陈叔叔,付嗣抓了子赟,这件事我想您应该清楚。”尚少宗也没拐弯,开门见山就问。

  陈辞海顿了一下,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这才抬头去看他,半晌他才说:“少宗,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尚少宗就站着,也没动,这房子的设计从里面可以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他现在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陈儒的花房,里面种着四季海棠和夏堇。以前他每次来这里,陈儒就会指给他看,这是她种的花,每一个季节都会开不同的花,颜色不一样,香味也不一样。

  她种的每一株花,都是为了那个人而种,海棠的思念,夏堇的迷茫。

  这样一个生如夏花的女子,却单单生在了这里。

  尚少宗只觉得惋惜。

  再抬头的时候,他对上了陈辞海的眼睛,很淡然地说:“陈叔叔,在这之前我问过您了,您不愿意告诉我,那好,东西都在这里,您自己慢慢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陈辞海看着他的背影,已经开始怒了,尚少宗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只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尚少宗,上海地产界的人称你一声‘尚总’,但是到了我陈辞海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尚少宗停下来了,听到陈辞海近乎是暴怒的声音,他在心里笑了一声,按捺不住了吗?

  “因为陈儒,我还尊称您一声陈叔叔,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是我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付嗣是你的人,他绑了子赟,请你转告他,如果不把人安然无恙的送回来,这个代价,你们谁也付不起。”

  “你——”看着尚少宗深邃的眼里深不见底的狠厉,陈辞海一刹那间像是被重击了一样。

  他终于是瘫软下来了,五分钟之前的傲气,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无尽的迷茫,但是他不可能就此承认,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临的是什么,名誉,职业,金钱,权力……统统都没了。

  “小儒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过了许久,陈辞海的声音终于软下来了,近乎是苍老了好多倍。

  尚少宗正准备抬脚走出去,听到他这么问,头也没回的说了一句:“她在哪里都比面对你好。”

  覃子赟在南城住了好多天了,一直在付嗣带她回来的那个小院里。她不能出去,但是每天都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喝喝茶,看看书,日子过得还挺惬意,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被绑到这里来的。

  这一日,付嗣从外面回来,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从进门开始就听到他在电话里骂人,什么脏话都飚出来了,听得覃子赟直摇头。直到看见她坐在玉兰树下泡茶,他愣了一下,收了线就坐了过来。

  他们分别坐在藤制茶几的两侧,她泡着菊花枸杞茶,他伸手讨要一杯,她没抬头,只是顺手倒了一杯递给他,淡淡地说:“你确实需要消消火了。”

  刚刚还满脸青色的男人听到这话笑了,忽而抬头去看她,那是一张白皙干净的脸,不施粉黛,头发用筷子随意地挽起来了,碎发落在脖颈处,晃得让人心动。她穿着长衫,也不知道从屋子里哪里找出来的素白长衫,还有手工纳的软底鞋,看着就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覃子赟一抬头看到付嗣正盯着她看,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了?”

  付嗣笑着往后靠了靠,将端起来的茶杯放回茶几,就这么懒洋洋的看着她,问她:“你的衣服哪来的?”

  覃子赟一愣,指了指阁楼,“没衣服穿,我上去翻了一下,就这件可能正常一点,该不会是介意我翻你们家的东西吧?”

  男人笑了笑,“你这衣服最起码一百年了,这是我太奶奶的压箱货,你知道这什么料子吗?”

  覃子赟愣,难不成是金缕玉衣?

  付嗣“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小姑娘,这是一件缂丝衫,你是南城人,应该知道这个吧?”

  “是缂丝?”覃子赟惊讶,但其实她并没有注意看,找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发霉的味儿,就直接穿在身上了。

  “我们家的传家宝,只传历代儿媳,所以你穿了我媳妇儿的衣服,怎么办?”付嗣突然勾起嘴角,笑看着她,就不眨一下眼睛。

  覃子赟:“……我脱了去……”怎么就这么凑巧翻到你家的传家宝了……

  说着她就起身了,却被付嗣隔着茶几按住了,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脱了你穿什么?逗你玩呢,什么传家宝,我们付家的传家宝叫智慧。”

  覃子赟好想鄙视一下这个自大狂。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突然眯起了眼睛,十分严肃地说:“向伟川已经开始利用各方的势力打压我了,看来,这回要动真格了。”

  “你到底跟向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得你死我活的,还把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抓来当筹码,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你们付家人的智慧……”覃子赟也不怕他不高兴,直接就这么说。

  “你再住一个月,我就告诉你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付嗣仰着头,看他,语气里有几分打趣她是知道的。

  覃子赟再度无语,心想,我是有多想听你们的八卦?关我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茶喝完了,覃子赟起身拿着水壶去烧水。回来的时候,付嗣刚挂完一个电话,看着她慢条斯理的换茶叶,他忽然就说:“如果我走投无路了,也许你可以救我一命,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覃子赟耸肩,反正现在他说什么,她都懒得去听了,只希望尚少宗快点找到她。

  白宇谦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连着七日,他就在上海,要么在总统套房处理公事,要么就和上海的几个朋友出去打打高尔夫,出入一些高档的消费场所。他的车所到之处,几乎都有人在监视,他看着,也不露声色,就等着鱼儿自己上钩。

  然而一场意外发生了。

  陈儒自杀了。

  就在这一天的早上,尚少宗和白宇谦约好了谈这件事,却收到远在西北顾家纶老家姐姐的电话,昨天夜里陈儒接到一个电话,今早她去叫她起床,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她服用了家里的庄家杀虫剂。

  尚少宗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动,直到白宇谦把雪茄递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了?”

  尚少宗猛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西北,在那个破旧的小山村里见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陈儒,她走得那么安详。

  顾家姐姐流着眼泪帮她擦干净了唇边的血,又帮她洗干净了手和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就站在她的床前,一个多小时,没流泪,也没说话。当他推开破旧的房门出来的时候,顾家姐姐看到了他眼里的猩红。她在这村子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一对男女,如果不是这些日子和陈儒朝夕相处,知道她对自己亲弟弟的感情,她一定会认为他们才是一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家姐姐抹着眼泪把一封信递到尚少宗面前,她颤颤巍巍地说:“小伙子,这是姑娘写的,我早上起来在桌子上看见的。”

  完好的信封,陈儒娟秀的字体:少宗亲启。

  少宗站在空旷的农家小院里,风将他的头发撩乱,这一夜,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只希望这是一个错误,然而她走了,毫无眷念的走了。

  他默默地打开了信封,一页白纸。

  少宗:

  我很遗憾,我没有活下去。很多年前我就有一个梦想,要跟家纶回来看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看一看青山绿水,青烟袅袅,淳朴人家。一直以来,我是个特别懦弱的人,我想要爱情,想要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我没有勇气做到,所以上天把家纶带走了。

  我来到他长大的地方,走他走过的路,吃他吃过的饭,和他最亲的人在一起,这些日子,是我妈妈去世以后我觉得最温暖的时刻。顾姐姐和哥哥都很好,他们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我,我感激他们不计前嫌的接纳我,他们都是好人,所以我立下遗嘱,等我死后,把我名下的一切资产全部留给他们。

  少宗,请原谅我选择了放弃生命,我想了一夜,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昨天傍晚在家纶的墓前,我给他读《摆渡人》的时候有这样一段话:每个人都要穿过他们自己的荒原。在这个地方发现你已经死去的真相,然后无可奈何的接受。夕阳是那么的美,黄昏是那么的好,可是没有他,我发现我真的活不下去,在那一刻,我知道,其实我的灵魂已经死了,在家纶离开的那一刻,我已经跟着他走了。

  我很抱歉我曾经给你带来那么多的困扰,也给你和子赟带来了伤害。少宗,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先遇到你,你那么好,我下辈子一定好好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这辈子,请你好好爱子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我希望你也能一直爱她,直到垂垂老矣,我们在天堂相遇,你还是个幸福的老头。

  最后,我恳求你,宽恕我的父亲。我知道这么要求你不对,但他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血肉相连的亲情,纵然他有再多的错,我也希望他好好活着,这样,我才能在天堂跟妈妈相见的时候,告诉她,爸爸很好。

  谢谢你们带给我的一切,少宗,再见。

  陈儒搁笔。

  风吹走了薄如蝉翼的纸片,尚少宗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一步。这也是个黄昏,金光洒满大地,热风呼呼地刮过,稻谷场上是一群忙碌的身影,还有草垛上,孩子的嬉戏声。

  这个时空很静谧,所有的声音都是干净的。

  陈儒,但愿下辈子,我真的能护你周全。

继续阅读:第六十一章 初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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