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彻起身走过去,跪在了白煜旁边,抬眸望一眼这个千古明君的遗体,他又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看向白煜,压低声音劝道:“王爷,斯人已逝,请节哀。”
白煜恍若未闻,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桓彻担忧地蹙了下眉头,继续道:“皇上挽救大宣江山于将倾,为国家殚精竭虑十载,想必也是累极了,就让皇上安息吧。如今皇上把江山交到王爷手上,王爷应该保重身体,切莫伤心过度,不然皇上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
白煜呆滞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看着皇上的遗体,呐呐道:“对天下,皇兄是个好皇帝,对我,是个好兄长。而我,不是个好弟弟,在皇兄病重时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还时常惹他烦忧生气。我也没有信心可以当个好皇帝……”
桓彻生怕他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连忙抢过了话头:“王爷莫要妄自菲薄,皇上定是信任王爷,才会把江山托付于你。”
顿了顿,他稍稍靠近白煜,低声道:“况且,如今宜妃已有身孕,皇上他也不算无后。王爷只需等小皇子顺利出生,并代替皇上将他抚养长大,派太傅们教导他帝王之术,待到他明辨是非之后,便可将这江山还给小皇子,如此一来也算是还了皇上的恩情。”
白煜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先前从宫中传出来的喜讯,登时眸色一亮。
桓彻见状立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隐隐生出些许担忧。
宜妃这才刚诊出喜脉,肚子里的皇嗣是男是女还未可知。能糊弄白煜一时,却糊弄不了他一世。
若是将来生出来的是个公主,白煜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困在牢笼般的皇宫里?
白煜现在却想不到那么多。
又或许是好不容易抓住根救命稻草,舍不得就这样松手。
他整个人又恢复了活力,抹了把眼泪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乾清宫依旧哭声震天,谁也没有听到桓彻说了什么,只见白煜忽然站起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已哭成泪人的宜妃,二话不说地命令道:“来人,把宜妃送回去。”
闻言,宜妃的哭声停顿了一瞬,转而急促地抽泣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逐渐灰败,伏地哀求道:“皇上因臣妾而驾崩,臣妾罪不可恕!还请王爷开恩,让臣妾先留下来为皇上哭灵,等皇上发丧后,臣妾便给皇上陪葬!”
乾清宫的哭声已经小了许多,后妃们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煜,却没有一个人出口为宜妃求情。
宫女太监们把背伏得更低了,有些甚至害怕得浑身发抖,若说到陪葬,他们这些下等奴才奴婢首当其冲。
殿门外三位阁老亦是面面相觑,一脸沉重,他们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这个混世小魔王还没登基就已经开始整幺蛾子。
按大宣律例,新皇登基后,才有资格处理先帝的后宫。如今皇上尸骨未寒,宜妃还怀着皇上的骨肉,白煜若在此时惩处宜妃,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若是传出去,搞不好别人还以为他是因为忌惮皇嗣未来与他争夺皇位,才让皇嗣胎死腹中呢。再说,手段如此残暴,岂是明君所为?
不过桓阁老知道他的本性并不坏,顶多是把皇上的死迁怒于宜妃,但他也不该如此意气用事,这哪儿像个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实在是胡闹!
白煜先是一愣,随即严肃地蹙起眉头:“谁让你陪葬了?!”
连陪葬都没资格,宜妃哭得更伤心了,一脸决绝地说:“请王爷赐臣妾三尺白绫,臣妾即刻随皇上而去!”
其他佳丽们也跟着嚎啕大哭,此刻不单为皇上伤心,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摊上这么一个纨绔不羁的新君,谁知道他会如何处理她们这些先帝后妃呢。
白煜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桓阁老面色铁青地说:“王爷,您当务之急是准备登基一事,其他诸事且等登基后再处理吧。”
“不能等,宜妃她……”
桓阁老忍耐地打断道:“后妃之事,也要等王爷登基后再处理。”
白煜顿时恼羞成怒:“你们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皇上的妃子身怀皇嗣,你们也不关心一下,还让她长跪在此,万一皇嗣有个好歹,你们该当何罪!”
听他情绪激动地痛批一顿,大家的哭声再次戛然而止,所有人皆一脸错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成礼瞥了白煜一眼,这才走出来,问道:“王爷的意思是带宜妃回宫歇息?”
“不然呢?”白煜反问道。
“……”苏成礼作揖道,“奴才这就派人送宜妃回去。”
宜妃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宫女扯了扯袖子提醒才感激涕零道:“臣妾谢王爷关心!”
其他妃子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小魔王似乎也没传闻中的那样不堪。
桓彻哭笑不得地轻轻摇头,起身道:“王爷,您该去准备登基之事了。”
白煜转过身看向皇上,跪下又给他磕头行大礼,才起身往殿外走去。
看到他们走出来,桓阁老也起身道:“王爷,请随老臣先去换正服吧。”
白煜点了点头,跟随他而去。
路上,白煜转头看向桓彻,纳闷道:“本王的话那么难理解吗?”
桓彻轻咳两声,说道:“不难,只不过是他们想多了。”
“那么简单易懂的一句话,竟然会被他们曲解成那样,实在无法理解。”白煜忍不住摇头叹气,“宜妃怀了皇兄的骨肉,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啊。”
桓阁老适时开口道:“王爷,你即将登基为帝,要知道君无戏言,以后你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需要再三斟酌,如此方能树立九五之尊的威严,才不会让下面的人产生误解。”
经过刚才的事情,白煜对此已颇有所悟,仿佛预见到日后的艰难,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养心殿。
白煜在宫中没有自己的行宫,只能将他带到隔壁的养心殿,由一干太监宫女服侍他穿上隆重的正服。
这套衣服是皇上在宣布让他当储君时便找人来量好了尺寸,做龙袍时顺便做给他的新衣服,此时穿上恰好合身。
这些衣服才刚刚做好,还来不及送出宫去,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白煜看了一眼柜子里皇兄为他安置的崭新龙袍,彼时还不觉得那套衣服会这么快就用上,如今却觉得皇兄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大限将至了。
想到此处,白煜好不容易才打起的精神又消沉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不由肃穆了几分。
桓彻换了身素服,进屋看到白煜的那一瞬,不禁怔住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白煜,正服加身后,竟也透出几分上位者的气质。
正服穿戴繁杂,白煜被他们摆弄了许久,还没有穿戴好,不耐烦地甩了甩有些碍事的宽大袖子,催促道:“怎么那么久,快弄完了吗?”
桓彻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帮他整了整衣领。
“你说穿个衣服怎么那么麻烦?被他们摆弄来摆弄去,本王不累死,都被烦死了!”白煜忍不住叨叨,但也只能继续忍耐。
穿好正服后,白煜一转身,便发现桓阁老正神情凝重地望着自己,他颇觉莫名其妙,问道:“阁老为何如此看着本王?”
桓阁老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说道:“如今皇上大行,新皇还未继位,正是最动荡不安时期。老臣以为,有必要跟王爷谈一下宁王之事。”
方才在乾清宫人多眼杂,而皇上亲信中的奸细也没有查出是谁,他便没有谈及此事。
白煜想起今晚遭到的埋伏,仍心有余悸,蹙眉道:“阁老请说。”
“王爷今晚有惊无险,宁王必定不会死心,老臣担心他会在葬礼上搞什么动作,王爷务必要万分当心。目前尚不知还有谁被收买了,无论何人接近王爷,王爷都需多留个心眼,免得着了别人的道。”
闻言,白煜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前段时间本王听皇兄说,已经制定出了削弱宁王势力的计划,不过皇兄当时并未细说,劳烦阁老跟本王说一下,好让本王心里有点底。”
“由于当前时机未成熟,我们只是做了初步计划,未来还要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桓阁老解释道,“我们的初步计划是这样的……”
桓阁老将计划娓娓道来,白煜听得目瞪口呆,最后深深地皱起眉头:“这个计划的风险会不会太大?”
“宁王是个棘手的人物,比历任宁王都难对付,这也是皇上多年的心病。”桓阁老满脸忧虑,“这些年宁王暗地里一直在招兵买马,大量囤积粮草,目前已具规模,早就远远超过镇守西南所需的兵马粮草数量,对朝廷来说是极大的隐患和威胁。要是任由这种趋势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若想削弱他的势力,风险是一定有的,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