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平日里只有皇兄、安太妃、桓阁老及桓修远几人敢训斥他,但多数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骂他,而他多半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居然被这些人当众痛骂他,还骂得那么难听!就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为了稳住当前的局势,他又不能把方才遇刺一事说出来,不能让幕后黑手知道那个太监已经被活捉了,免得打草惊蛇。再者也是为了避免在朝堂中造成混乱,以保证葬礼和即位仪式顺利进行。
当下群臣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白煜纵有满腔愤怒和委屈,也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无法向他们解释真正的原因。
站在殿门外的桓彻,看到白煜被骂得这么惨,站在大殿中央孤独无助的样子,蹙着眉头冷冷地看向那些站出来破口大骂的官员,但他没身份也没资格做什么,只能看向桓阁老。
桓阁老早就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面对群臣含沙射影地指责他管教无方,面上也毫无波澜,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为白煜辩驳。而是想借此机会,给白煜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提前明白,身为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要受百官的监督,所以应该谨言慎行,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否则这些言官的口水能把大殿给淹没了!
“诸位大人,你们了解情况了吗?就在这里乱骂一通!”宁王似是怒极反笑,站出来问道。
白煜抬眸望向宁王,目光中带着审视,暗暗揣测宁王是在演戏,还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打抱不平。
左都御史马帧闻言也转头望去,发现出声的是宁王,登时哼了一声:“宁王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安王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您也功不可没吧!”
宁王顿时面色一僵:“这位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本王对自己的侄儿好天经地义,本王有什么错?!”
“什么意思宁王心里不是最清楚吗?”马帧摸了一把胡子,斜睨他一眼,“下官可是听说,宁王每次进京,都给安王带来许多奇珍异兽,还带着安王熬鹰斗犬,叔侄相隔千里还能维持这么好的感情,真是稀世罕见啊!”
宁王嗤了一声:“我们叔侄感情如何,该如何相处,还由不得大人在此指手画脚吧!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我们都察院的职责便是监察弹劾,王公大臣言行有失,我们若视而不见,便是玩忽职守!”马帧说得理所当然,继续把矛头指向白煜,“大行皇帝仁慈宽厚,一直视安王如亲兄弟,对他恩重如山。安王负责拿引路幡,本该衣冠齐楚,肃穆端庄,如今却如此不注重仪表,不仅是对大行皇帝大不敬,还在天下人面前给他丢人!”
他向来敬重皇兄,今儿却被这老匹夫如此污蔑!白煜气得直发抖,牙根都要被他咬碎了,恨不得立即出口还击,但想起桓阁老说的君无戏言三思而后行,他只能继续忍耐着。
“安王哪里不肃穆端庄?衣服也是很齐整啊,只不过破了个小洞,你们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宁王蹙眉问道。
“宁王说得可轻巧,从一个细节便能体现一个人的品行……”
马帧还未说完,便被宁王打断了,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安王的品行有问题咯?你倒说说安王的品行如何?安王的言行又是违反了哪一条律例?”
“安王从小就顽劣任性,多次因为斗鸡斗蝈蝈与人大打出手,致使他人受伤,如今还对大行皇帝大不敬,这还不能证明问题吗?”
这些言官实在欺人太甚,而白煜毕竟是少年心性,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噌地一下窜了上来,彻底爆发了。
“本王向来敬重皇兄,由不得你来说三道四!”白煜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冷冷地看着他,“你们都察院平日里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不关心国家大事,专挑本王的鸡毛蒜皮小事来弹劾,你到底是何居心?”
殿中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了。
“监察王公大臣们的一言一行也是都察院的分内之事。”马帧面不改色道,“难道王爷不觉得,不修边幅地参加大殓仪式,是对大行皇帝的大不敬吗?”
白煜恨得牙痒痒,把拳头攥得更紧了些,好你个老狐狸,又把问题绕回来了!而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桓阁老终于站出来,打断道:“马大人,在葬礼上如此喧哗吵闹,便是你说的,对大行皇帝的敬意吗?”
马帧没想到又被这个死对头倒打一耙,压抑着怒火沉声道:“本官也想问问桓阁老,桓府身负教导安王的重任,桓阁老方才也一直跟随在侧,难道没看到安王衣着有问题?你们置大行皇帝于何地?”
桓阁老故作无奈地摇摇头:“马大人,本官跟你说过,凡事要调查清楚再做弹劾,不然会贻笑大方,你还是不听。”
马帧不忿地竖起眉头,说道:“那就请王爷跟我们说说,这衣服究竟是如何破的。”
宁王也下意识地看向白煜胸前的衣服破洞,眸中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白煜紧抿着嘴唇,脑子急速转动,生怕说错了话,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内心充斥着憋屈、愤怒、焦虑等复杂情绪。
桓阁老淡淡瞥了白煜一眼,也明白他为何没有说明原因,帮忙解释道:“方才大行皇帝大殓时,王爷心中难舍,伤心欲绝地扑在梓宫上大哭,不慎勾破了正服,因为吉时将至,没有时间再换一套衣服,只好暂且如此。本官相信,若大行皇帝泉下有知,也会被王爷的孝心所感动,原谅他的无心之过。”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吱声了,谁能说白煜为大行皇帝伤心哭泣是错的呢?
宁王悄然盯了桓阁老一眼,心有不甘地抿了下唇,随即展颜看向马帧:“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马帧气得脸都绿了,愣是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言。
桓秉贤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又是看好戏似的,看他们都出了糗,才出来解释原因,实在可恨至极!
真相到底如何,也只要知情人才知道,不过很明显知情的人都不会站在言官这边。
所以,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看着方才骂得起劲的他们,此刻像战败的公鸡一样,白煜闷哼一声,长出了一口恶气。
须臾,礼部尚书何文怀走过来提醒道:“阁老,吉时快到了。”
桓阁老点了点头,面色肃穆地双手捧着一卷黄绢走到大殿中央。
苏成礼一甩拂尘,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喊道:“肃静!”
见到圣旨如见君,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桓阁老缓缓打开黄绢,严肃铿锵道:“大宣正玺皇帝遗诏,王公大臣及各国使节跪听宣读!”
殿上之人纷纷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眇躬,嗣守祖宗大业十载,惟恐有孤先帝付托,夙夜兢兢,不敢怠遑……”
遗诏是大行皇帝病情急剧恶化,自知大限将近时拟好的,因为大宣朝中还有颇多隐患,他心中有太多的不放心,也担心白煜年纪尚小且心性不定,不知他能不能担得起大宣江山,所以在遗诏里把他死后的人事及制度都预先做了布局,涉及方方面面,洋洋洒洒,篇幅颇长。
遗诏中重点提及传位一事,桓阁老声音沉稳地说道:“……安王白煜,天禀仁厚,仁明孝友,谙习政事,宜即皇帝位。封内阁大学士桓秉贤为太师兼辅政大臣,顾思懿为太傅,周映晖为太保,三公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文武百官协心辅佐,共保灵长。”
安静听桓阁老念完遗诏,众人又哭成一片。
宁王也哭得非常伤心,只是宽袖中的两拳却攥得紧紧的。
接下来便是群臣跪请新皇登基,白煜推辞,群臣再请,白煜再辞,三请三辞地走个过场。
最后,群臣三叩九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煜的即位仪式才算是完成了。
扫了一遍底下的王公大臣,目光从神色自然的宁王身上掠过,落到那群言官的身上,想到方才被他们臭骂了一顿,白煜心中犹带愤怒,直直地盯着那个骂得最狠的,问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顺着白煜的视线齐齐看向马帧,心知这是新皇秋后算账的时候了,无人再敢吭一声。
马帧走出队列,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皇上,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帧。”
白煜虽然不关心朝廷之事,但生在皇家,自然也晓得左都御史是个什么官职,若说那些言官全靠一张巧嘴,那左都御史便是最利的一张嘴!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人平时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寻么这个参一本,那个参一本,尽爱给人使绊子。
现如今竟参到他头上来了!看他不把这张利嘴给撅折了!
“本王……”
“咳咳!”桓阁老轻咳两声,提醒道,“皇上,您先已登基为帝,该自称为朕了。”
白煜不习惯这个自称,说得颇不顺口,但仍尽量说得有气势些:“朕……以为,马大人不经过调查不讲究证据就胡乱弹劾,这个左都御史也当得不怎么样啊,不如换个人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