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鸿志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差上前指着白煜的脑门,说邓三儿是受白煜所雇杀了他儿子。
白煜本是来了解案情结果,顺便洗脱自己的嫌疑的,没想到遭到唐鸿志再三质疑和挑衅,内心尤为恼火。
不过他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少说为妙,于是暗暗攥紧拳头忍耐着,冷眼旁观陆展与唐鸿志之间的较量。
陆展自始至终如履薄冰地小心应付着,背后里襟早已被汗水湿透。虽已料到唐鸿志不会轻易让他结案,却也没想到唐鸿志会如此难缠,似乎不把白煜拉下水誓不罢休。
无可奈何之下,陆展只好使尽浑身解数,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本官原本也有所怀疑,但后来得知邓三儿家是做打铁生意的,捕快在他家搜寻线索时,也看到了许多精致铁器,能够打造出此等好箭,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爷,伯爷,请问还有什么疑问吗?”陆展一脸坦荡地问。
白煜果断地摇了摇头,现在凶手已死,他又洗脱了嫌疑,便没甚好说的了。
唐鸿飞不忿地闷哼一声,也不再吭声。
陆展已把案情解释得如此有条有理,滴水不漏,他即便还想刨根究底,也不能再编排出什么由头来。就算他对判案的结果不服,除非能找出新的证据来,否则也由不得他不认。
陆展稍稍松了一口气,朝他们拱手一揖:“既然王爷和伯爷都没有异议,那本官便结案了。”
自从皇上命令他在七日之内查清真相,陆展便整天焦头烂额,无法睡个安稳觉。而这个案子的线索实在太少,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进展。
眼看着就要到最后宽限日,陆展已做好心理准备,若到最后仍查不出真相,他便只能主动摘掉乌纱帽,向皇上请罪。
也许是他官运未尽,昨儿傍晚案情竟出现了大转机,邓三儿的邻居在城外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并报了官。
当捕快把尸体运回衙门时,陆展发现对方竟有个弓箭袋,立即上前查看那些箭,却发现不是射杀唐兴腾的那种竹箭。
不过他留了心眼,马上派人去邓三儿家里搜寻,果然被他们搜出来了。
他连夜捋案情,进行合理推敲,推测出邓三儿应该是因私仇报复权贵,终于得以在最后宽限日结案。
当他将白煜和唐鸿志这两尊佛送出顺天府门口时,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白煜洗脱了嫌疑,自然也一身轻松,心情雀跃地赶往桓府。
走到老师桓修远的书房门口,他悄然探出脑袋先往里觑了觑,发现老师不在屋里,而桓彻已规规矩矩地坐在白煜书桌的正后方,拿着笔埋头写字。
白煜暗暗松了口气,直起身便朝桓彻走去,发现他握笔的姿势僵硬而奇怪,不禁好奇地瞥一眼他写的字,只见满纸歪七扭八,春蚓秋蛇,煞是惨不忍睹,忍不住扑哧一笑。
桓彻略显局促地把另一张空白纸,放在那张写满字的纸上。
“别遮呀,让本王帮你瞧瞧……”说罢,白煜就要去掀开空白纸。
桓彻却用手死死地压着,不给他继续取笑的机会。
咚咚咚——
突兀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随即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王爷,这次迟到了多久?”
白煜的身子微微一僵,缓缓转身面向桓修远,清了清嗓子,讨巧地作揖问候道:“见过先生!”
桓修远却不买他的账:“返学第一天便无故迟到,罚你先抄写三十遍《弟子规》。”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悦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令人如沐春风,但说出的话却让白煜如至冰窖。
“先生,我今日迟到是有原因的,我被迫卷入了一宗人命案中,今日案子正好结案,我只得先去顺天府一趟,案子一审判结束,我就急忙赶过来了,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白煜连忙解释道。
桓修远瞥了他一眼,倒没有继续为难他,只叮嘱他下不为例,让他回自己的位置坐好。
他悄悄吐了下舌头,规规矩矩地坐者,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阅。
“彻儿,你且继续练字。”桓修远开始今天的授课,转眸看向白煜,缓缓说道,“听闻王爷卷入了一宗人命案,实乃我这个先生当得不称职,今儿我们便来探讨如何修身养性,王爷先来背诵一遍《大学》的正心修身篇吧。”
白煜对这次突击检查毫无准备,忙道:“先生无需自责,我是被冤枉的,已经洗脱冤屈。”
桓修远点了点头:“就算如此,王爷也应每日三省吾身,方能修身养性,以德服天下。”
“谨遵先生教诲!”白煜乖顺地应道。
“王爷有所悟,为师心甚慰。那么请王爷谈谈对正心修身的感悟吧。”
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白煜顿时泄气。
正心修身……正心修身……到底写了什么鬼内容?
脑子一片空白,他只好直视前方做认真回忆状,眼睛余光却朝叠放在书桌边的那一摞书搜寻,却发现那本《大学》被夹在了那摞书中间。
他暗道了声倒霉,却没有放弃,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把手伸过去,打算趁桓修远不备迅速抽出。
然而,他的手指刚摸到书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白煜几乎条件反射地把手收回来,赫然看到桓修远推着轮椅向他而来。
白煜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端正地坐着,摇头晃脑道:“所谓正心修身……就是……正其心……修其身……”
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桓修远来到他的书桌前,微微蹙起眉头:“已经抄写那么多回,王爷还记不住吗?伸出手掌来!”
白煜瞥一眼他手中的戒尺,想起上回被打得手掌红肿,仍心有余悸。
忽然灵机一动,他握拳敲了敲脑袋,懊恼道:“先生,我原本已经记住了,前几日因受箭伤惊吓过度,脑袋一直隐隐作痛,然后就开始有些健忘了。”
生怕桓修远不信,他连忙补充道:“阿彻可以为我作证!”
桓彻错愕地抬头,一时拿不稳毛笔,在纸上戳出了一大块墨迹。
“对吧,阿彻?”白煜回头冲他挤眉弄眼。
桓修远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视线越过白煜,直直地望向桓彻。
桓彻没想到当伴读的第一天,就要开始帮白煜欺瞒老师,颇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头道:“王爷的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白煜:“……”
桓修远静静地看着他们,面上毫无波澜。
这三年来,白煜为了逃学、避免背书抄写、逃避责罚,耍的小把戏简直花样百出,桓修远早已习以为常,见招拆招。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健忘是吗?”桓修远一手拿着戒尺,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另一只手掌,不急不徐道,“王爷先把书打开。”
领教了三年的管教,白煜清楚地知道,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老师,授课管教时绝不是吃素的,教训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白煜依言取出那本《大学》翻开。
“王爷先看两遍,然后合上书背诵。”桓修远面不改色道,“如若还记不住,便先抄写十遍,再背不了,就继续抄,直到记住为此。抄写可以加深记忆,这种训练或许能够治好王爷的脑子。”
轻而易举就把白煜吃得死死的,白煜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为了避免责罚,白煜只好努力记住内容,然后摇头晃脑地背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听他一字不落地背完,桓修远满意地点了点头,推着轮椅转身朝讲案而去,头也不回地调侃道:“看来王爷的脑子还有的救。”
白煜冲着他的背影呲牙,做了个鬼脸。
听到身后扑哧笑了一声,白煜转身瞪了桓彻一眼,迅速给他敲一个暴栗。
桓彻揉了揉被敲疼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捡起笔继续埋头练字。
桓修远回到讲案处,问道:“王爷可知其意?”
“还请先生赐教。”
桓修远一字一句地把全文解析了一遍,最后简单总结道:“……唯有端正自己的心思,方能修养自身的品性。愤怒、喜好、忧虑等,都会影响端正心思。”
白煜一开始还配合地点头应是,到最后实在撑不住,坐得越发没正行,甚至还无意识地用手指掏耳洞。
桓修远停顿片刻,话音陡然一转:“王爷卷入的这宗人命案,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白煜的手指蓦然一顿,知道他又要借题发挥了。
“王爷与唐兴腾的宿怨,是因熬鹰斗犬而起。你们若能戒掉不良爱好,减少愤怒,正心修身,便不会酿成今日的悲剧。”桓修远语重心长地劝道,“王爷寄养在彻儿院中的鹰犬,是不是该处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