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原本搀着桓彻的手臂,桓彻一摔倒,他也猝不及防地被拽得身子一歪,差点儿也摔下去。
只见桓彻冻得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无光,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白煜心焦如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唤道:“阿彻醒醒,阿彻……”
不管他怎么叫,桓彻皆没有任何反应。
白煜连忙握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起身来,然后背对着他蹲下来,想要将他背起来。
可他的另一只手因为抄书太多,几乎使不上劲儿,扭动一下都酸痛得令他冷汗直冒,无论是想拉住桓彻的手臂,还是反手到背后环住他的身体,都显得尤为吃力。
桓彻院里的丫鬟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神色焦灼地上前搭把手,白煜总算成功地把人背起来。
不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背人,动作未免有些生疏。
丫鬟看他步子不太稳,紧张不已:“小王爷当心累着,还是找个人来背吧?”
白煜却恍若未闻,转身就朝院落门口走去,急促地命令道:“立刻去请大夫!”
“是。”丫鬟应声而去。
桓修远推着轮椅走出书房,正好看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神色凝重地皱着眉头,眼底透着深深的担忧,吩咐院中的丫鬟:“你且去长卿阁瞧瞧。”
桓彻身材挺拔,比白煜还有高出几公分,虽不壮实,却委实不算轻。
白煜背着他走了一段路,额头已开始冒汗,吭哧吭哧地大口呼出白气。
平日里看着不远的距离,此刻却仿佛走不到头似的。
“小王爷,还是让属下背吧?”刘通劝道,跟在身后,尽量把桓彻的身子往上托。
白煜心里拧着一股劲儿,咬牙挺着,一声不吭地继续朝长卿阁走去。
桓彻是被他连累才受到重罚,就算背到累死,也难以抵消他对桓彻的愧疚之心。
当他们走到长卿阁时,大夫已经在院中候着。
长卿阁的丫鬟小厮们早已知道桓彻被罚站,只是不好全都去看他,只有大丫鬟过去瞧瞧情况。
桓二爷平日里温文尔雅,连对待下人都时常带着三分笑意。
只是不知为何,他管教小王爷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狠招都使得出来,没想到对自己的亲侄儿也如此狠心!
看到白煜背着桓彻进来,他们不由惊愣一下,随即纷纷上前,有人托着,有人扶着。
将他放在床榻上后,白煜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平躺下来,扯过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问道:“大夫还没到吗?”
大夫连忙走上前,恭敬地拱手道:“草民参见……”
还没说完,就被他喝止了:“别参了,快给他检查!”
“是!”大夫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忙坐下给他把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看看舌苔。
检查完毕后,大夫起身又是一揖,说道:“公子是因为受冻染了风寒高热才昏阙过去,注意保暖,吃下退热药,捂出汗,便可好转。”
大夫写下药方后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退下了。
“屋里太冷,再添几个炭炉。”白煜在屋里扫视一眼,“把门窗都关上,快把药煎好送来。”
下人们依言照办,分工各自忙开。
白煜转头瞥一眼仍旧昏迷的桓彻,眉头紧锁地坐在床边,把被子又往上掖了掖。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逐渐暖和起来了,药也煎好了。
丫鬟端着药碗上来,准备喂桓彻吃药,却见白煜朝她伸手:“给本王。”
她不禁微愕,随即把碗递给他。
白煜挥了挥手,丫鬟会意退下。
然而,他却不擅长喂人吃药,让桓彻就这么平躺着,就把勺子递到他嘴边,桓彻昏迷中闭着嘴唇,汤药全顺着嘴角流下。
白煜微微蹙了下眉头,先把碗放下,然后用左手掰开桓彻的嘴唇,右手拿着勺子伸到他嘴边。
右手因为写了太多字,手指差点儿抽筋,手猛然一抖,一勺汤药全都泼了出去,流进了桓彻的鼻子中。
桓彻被呛得咳嗽两声,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又疼又难受,身体沉重地像被大石头压着似的,双腿仍旧没甚知觉。
“你醒了!”白煜登时眼前一亮,随即稍稍松了口气。
桓彻迷茫了半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声音沙哑虚弱地问道:“二叔有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白煜抿了下唇,内心挣扎了片刻,终究说了出来,“阿彻,这次都怪本王,连累你受到重罚。”
桓彻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王爷莫要这么说,我是王爷的伴读,代王爷受过是我的分内之事。”
“本王若抄得快点,也不会害你生病了。”白煜更加内疚。
他下意识地瞥一眼白煜的手,问道:“王爷的手还好吧?”
罚站时,桓彻从窗外看到他写一会儿便停下来揉揉手指和手腕,便知他也抄得极累。
“无碍,我又不是第一次受罚了。”白煜故作轻松地说。
他重新舀一勺汤药递到桓彻嘴边,然而这个姿势实在不妥,一半喝进嘴里,一边顺着嘴角流下。
“我来吧。”桓彻准备坐起身子。
“我来喂你。”白煜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且躺着,大夫说了,你要捂出汗,病才会好。”
“被你喂完这一碗,恐怕我还没病死,就先被呛死了。”桓彻无奈地苦笑道。
白煜讪讪一笑,只能任由桓彻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桓彻把他手上的药碗拿过去,跟喝水似的,咕噜咕噜几下,就把药喝完了。
白煜错愕地看着他:“不苦吗?”
他打小就害怕吃药,吃个药都需要哄个半天,看到桓彻这种喝法,他甚至怀疑他喝的不是药,而是琼浆玉露。
“还好。”桓彻拿过茶杯涑了涑口,便又躺下了。
当下他确实没有什么精神头,缓缓说道:“王爷,天色应该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无妨。”
“我也想歇息了。”
“……好吧。”白煜起身道,“明早再来看你。”
“路上当心。”桓彻瞥了眼他的手指,叮嘱道,“回去用热水敷一下手。”
白煜微微一愣,随即轻咳两声:“知道了。”
白煜离开后,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桓彻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良久后,他被一阵哭声吵醒,倒真捂出了一身汗,浑身轻松了许多。
抬眸一看,只见床边已经乌压压站了一群人。
阁老夫人正捏着手绢,坐在床边伤心地哭着,桓彻的二娘在一旁宽慰着她。
她们今儿下午去吃宋夫人六十大寿的筵席,刚回府便听说了他的事,就急匆匆赶过来了,连正服都没有换。
桓修远则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煜刚走不久,桓修远便来了,看到桓彻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他,只是在屋里候着。
刚下朝回来的桓阁老和桓修齐是最后进来的。
“我可怜的孩子,”桓老夫人用手绢为他擦了擦脑门的汗水,哽咽道,“现在感觉如何?”
“奶奶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桓彻温声答道。
桓老夫人仍不放心,派人去请大夫再来瞧瞧。
接着扫了在场的几个大男人一眼,捂着心口斥责道:“彻儿刚好不久,你们偏让他做甚劳什子的伴读,好好的孩子,第一天上课就被你们折磨成这副模样,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个老婆子才甘心?”
“妇人之仁!”桓阁老蹙眉叱道。
桓老夫人气得手指直抖,指着桓彻问道:“虎毒尚不食子,你们怎么那么狠的心!”
“奶奶,我并无大碍,只是染了点风寒。”桓彻解释道,“今儿是我做错了事,二叔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桓阁老方才只听说桓彻被罚站后病倒,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桓修远转头朝他们看去,正准备解释,却被桓彻抢先了一步,如实道来。
“该罚!”桓阁老挥了挥宽袖,不容置喙地说,“修齐修远留下,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桓老夫人牵挂着桓彻的病情,不放心走开,但看出他们有正事要谈,她也不便多留,只好起身离开。
片刻后,屋里只剩下四个男人。
瞥一眼桓彻苍白的病容,桓修齐无奈地摇头叹气,语重心长道:“彻儿,你知道王爷的身份和责任,他若不变得强大起来,如何肩负得起整个大宣江山?皇上命你为王爷的伴读,便是看中了你与王爷年龄相仿,容易沟通,希望你在言行上能对王爷进行正确的引导。你若是陪着王爷胡闹,那便是辜负了皇上和我们对你的厚望了。”
桓彻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颔首道:“彻儿已经知错,下回不会这样了。”
桓修远暗暗叹气:“别怪二叔狠心,你们以后自会了解我的用意。”
“我不怪二叔,我知道二叔也是用心良苦。”桓彻抿了下唇,说道,“其实王爷本性不坏,他也知道自己的责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桓阁老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怕只怕,没那么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