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敷了。”白煜呐呐应道。
正好桓修远走进来了,他立即把手抽回,走回自己的位子坐好。
心中有股不可名状的感觉,白煜还未搞明白那是什么,便被桓修远点名回答问题,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被他抛之脑后。
下课后,他直接从桓府直奔皇宫而去。
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他不由担忧地皱起眉头。
咳嗽声平息了片刻,大太监苏成礼才出来宣他进殿。
皇上正坐在前殿的龙椅上批阅奏折。
走到皇上面前,白煜朝他行礼作揖,抬眸时赫然看到皇上面色苍白,体型瘦削,竟比上回见他时瘦了一圈。就算强撑着精神,也难掩神色间的疲惫与虚弱。
白煜的心中不由咯噔一跳,顿时产生不祥的预感。
见他愣怔在原地,皇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白煜蓦然回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颔首道:“臣弟不敢逾矩。”
“我们是君臣,也是兄弟。”皇上温和说道,“今儿暂且抛却君臣之礼,我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白煜不敢多说什么,走到皇上身边,心情沉重复杂地在另一半龙椅上坐下。
这张明黄色的椅子只比平时的椅子更大了些,坐着并没有太大区别,可一坐下,他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同时像有人突然把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肩膀上。
“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经常坐在朕的腿上耍赖皮,喊着给你带好吃好玩的?”皇上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嘴角挂着宠溺的笑容。
他的思绪飘得好远,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冒着鼻涕泡的小屁孩,跟在他身后,用稚嫩的童声喊道:“皇兄,皇兄,今儿你又带了什么好玩的给我?”
而他也偏爱这个弟弟,每次去安王府,必定带着好玩的物什给他。
如今想来,白煜被惯出这贪玩的性子,他也要付一部分责任。
素日里国事繁冗,他甚少有时间想闲杂事,这些遥远的细微小事更是几乎想不起来。
近日却不知为何,总会没来由地发呆,而那些本已淡忘的事情,竟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了,让他尤为感怀。
听到皇上提起往事,白煜不由鼻子一酸,眼睛也变得干涩,点了点头:“皇兄带来的东西,总是极好的。”
皇上的笑容敛了些,透着一丝苦涩,感叹道:“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那些事却仿佛是发生在昨日,仍旧历历在目。”
他们又寒暄了一阵,皇上才问道:“你今儿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嗯……”顿了顿,白煜又摇摇头,“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皇兄。”
皇上笑了一声:“说吧,朕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是有一件事想请教皇兄。”白煜赧然一笑,清了清嗓子道,“关于我那个案子,背后的凶手是谁?是不是真的冲我来的?”
皇上略带深意地瞥他一眼,沉吟片刻:“关于此事,朕本来想迟点告诉你,既然你主动问起,朕便与你直说了罢,朝廷的明争暗斗你迟早也要面对。只是说来话长,结果可能也会让你难以接受,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样子,白煜的神情不自觉地肃然几分。
“朕登基后,也曾领兵打仗,朕当时很欣赏一个弓箭手,名叫邓准,是良将邓明鑫的后人,便封他为弓箭营统领,每回打仗都带上他。没想到寒岭一战,他却叛变投敌,令我方战况惨烈,整整一万英魂葬送在那里,而你先生桓大人的双腿也……”
说到这儿,皇上突然停顿了一下,眼中浮现一丝沉痛和惋惜,幽幽地叹气道:“当时朕身陷险境,桓大人忽然冲过来为朕挡箭,才保住了朕的性命,但桓大人的心口附近、后背、两边膝盖都中箭,命悬一线,经过抢救虽然把命留住了,却再也站不起来,只能一辈子坐轮椅,他的心脏也落下了病根,时常会抽痛,不能太激动。”
他特别强调道:“所以,煜儿,你定要听你先生的话,莫要惹他生气。”
白煜听得一脸震惊,他对桓修远的光荣事迹略有耳闻,却没有仔细打听过。
没想到桓修远当年如此英勇,白煜不觉得对他肃然起敬,点头道:“臣弟明白。”
“你先生年少时,可是名动天下的神童,后来成为天才少将,连朕都赶不上他。”皇上记起年少时,不觉露出了缅怀的笑意,接着又是长长一叹,“若不是……唉……朕欠桓大人的,只怕这辈子难以还清了。”
他郑重地交代道:“以后,记得代朕好好待他。”
白煜重重地点头。
“当时,朕和桓大人都把邓准当成了朋友,没想到最后朝我们射箭的,竟然是他。”皇上悲痛地说,“当时我们派了一支队伍追击他,都被他杀光了,然后逃之夭夭,再无消息。”
“没想到他两年前竟隐姓埋名回到京城,顺天府调查得知,他确实与你和唐兴腾有过摩擦,你和唐兴腾当时为了抢他猎回的一只鹰而大打出手,鹰也被你们弄死了。”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经他提起,白煜倒是有了些许印象,无语道:“为了一只鹰对我们起了杀心,不至于吧?”
“确实不至于,他若想杀你们,当时就会动手了,不会再等个一两年,这只是顺天府结案的借口罢了。”皇上神色间并没有怪罪之意,像是默许了这件事。
白煜:“……”
“他之所以在这时动手,应该是接到了谁的命令。”皇上沉声哼道,“朕刚准备立你为储君,你就受伤了,时间算得倒是准。”
白煜略微一想,深深地皱起眉头:“皇兄是说,我们的人中出现了细作?细作是谁查出来了吗?”
“还在暗中调查中,这种时候我们要静观其变,切莫打草惊蛇。”皇上解释道,“默允顺天府结案,便是打了个幌子,让他们放松警惕,误以为我们没有察觉。”
白煜听得背脊发寒:“他们杀我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我成为储君,还是有人觊觎皇位?”
皇上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可知,你所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说是蛇毒。”
“确切来说是眼镜王蛇,这种蛇主要分布于西南地区。而据假扮邓准亲戚的一个打铁工说,邓准平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也不怎么认真经营铁铺,只有几个西南口音的商人不定期过来取货。”
闻言,白煜的心头猛然一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置信:“皇兄的意思是……”
说到这,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怎么可能?也许这只是巧合。”
在他看来,宁王叔是个温和易亲近之人,笑起来两颊有两个讨喜的酒窝,一点架子都不摆,小辈们都喜欢围着他转,听他讲西南丛林里怪兽的故事。
宁王叔待白煜也是极好,每年进京参加除夕宮宴,都会特地给他带来西南特产及奇珍异兽,还说有机会带他去西南逛逛,去看会用长鼻子喷水的大象。
“王叔对我这么好,怎么会派人放冷箭杀我?!”
“朕也希望不是王叔,但是皇位的吸引力,足以激发一个人最大的野心,对权力的极度欲望,甚至丧失人性。”皇上接着又向他解释了历任宁王的事迹,并揭露了现任宁王白灏川伪善的另一面。
“煜儿,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以后你会面临形形色色的人,要注意侦察识别,看到他的另一面。这方面,你可多请教桓阁老或你先生。”顿了顿,他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很快就到除夕了,过几日王叔便会进京参加宮宴,他虽不会亲自动手,但你还是要小心应付着,免得着了他的套。不过也不能表现得太刻意,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像往常一样与他相处即可,莫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这也是皇上决定提前告诉白煜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白煜再出任何意外,凡事都要未雨绸缪,抓紧时间做好安排,让白煜可以稳妥地坐上皇位。
白煜听得呆如木鸡,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先别想那么多。”皇上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转移了话题,温声道,“饿了吧?今儿便与朕一起用晚膳吧。”
因为心事重重,白煜面对一桌美味佳肴,却食不知味。
吃完饭,白煜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养心殿时,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此情此景,与他上回得知自己即将被立为储君时尤为相似。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冷风呼啸,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不过该来的,迟早都会来,该面对的,他迟早都要面对,没有退路,毫无余地。
这次,他依旧没有回王府,而是原路返回了桓府。
桓彻洗刷完刚准备宽衣歇下,却看到白煜满头满身白雪地走进屋里,面色苍白得吓人,他不由一惊:“王爷,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