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煜浑身微微发抖,桓彻以为他是被冻着了,走过去为他拂了拂身上的雪花,解下狐裘披风递给丫鬟,然后让他坐到软榻上,为他盖上毯子。
白煜全程都像失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般,任他捣鼓着。
桓彻望着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双眼空洞,神情茫然,不由担忧地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膜,让白煜稍稍定了定神,双眸稍稍聚敛神采,却没有回答桓彻的问题,而是问道:“有酒吗?”
桓彻愣了一下,派丫鬟取来一小坛酒,打开酒坛盖子准备为他倒酒,他却直接把酒坛夺过去,就着坛口仰头就喝。
白煜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双目失神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桓彻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他,等得久了,就拿起一本书来认字,时不时担忧地瞥他一眼,并没有出口打扰。
有时候酒还真是个好东西,半坛酒下肚,白煜便有些恍惚了,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喃喃开口道:“方才皇兄跟我聊了很多……你知道想杀本王的人是谁吗?”
闻言,桓彻摆了摆手,说道:“都退下吧。”
下人们立即停下手中的活,朝他们作揖行礼,便退了出去。
屋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桓彻拉过已滑落的毯子,重新为他盖好,顺便问道:“谁?”
白煜拧紧了眉头,抿了下唇,似是难以说出口,或者说无法接受听到的真相,须臾后,苦笑一声:“你知道,被你所信任的亲人在背后放冷箭,是什么感觉吗?”
桓彻凝眉不语。
白煜边喝酒边把今儿与皇上的谈话内容慢慢道来,想借酒来麻痹自己的感觉,却没什么效果,依旧心如刀绞,神色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悲痛与哀伤。
说完后,他的酒劲儿开始上头,积压的情绪也迅速发酵膨胀,再也控制不住发泄出来,喉头发哽道:“王叔尚且如此……本王还能……相信谁……”
桓彻的心没来由地微微抽疼,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在他的背上轻抚了抚。
这个真相对他心灵的打击实在太大,桓彻明白,此刻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从皇宫出来后……本王一直在想……这劳什子的皇位……到底有什么好……竟能让亲人相残……既然王叔想要……本王拱手相让还不成吗!”
桓彻的的手微微一顿,蹙眉劝道:“莫要说这等负气话,皇位岂是说让便能让的?再说,即便你让出了皇位,你王叔未必就能放过你,还是会把你当成威胁他皇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桓彻拿起酒坛来喝,却只剩下最后一滴,不由变得更为烦躁,把酒坛掷到几子上,说道:“再拿酒来!”
“王爷已经喝了很多,莫再喝了。”桓彻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喝杯茶醒醒酒。”
“我就要喝酒!快拿酒来!”白煜微恼地瞪他一眼,本该犀利的一眼,却因酒意朦胧,显得绵软无力。
听到“我”字,桓彻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宁王入京后你们免不了见面,王爷想好怎么面对他了吗?”
这句话就像突然在白煜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凝眸思忖半晌,终是摇了摇头:“我……我还没想好……皇兄让我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像以前那样与他相处……可我……我做不到……”
“你先冷静冷静,别想那么多。”桓彻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淡淡却坚定,“我可以帮你。”
他的话像是有安抚人心的作用,白煜内心的忧虑竟减了几分,侧眸期待地望着他:“怎么帮?”
“到时我自会见机行事。”
白煜看着他半会儿,感慨道:“腊八节来找你时,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会傻笑。如今想想,你被踹一脚也挺好。”
“……”桓彻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那我还得感激王爷擅自带我离府,让我有机会被踹一脚。”
咚——咚咚——
已经打三更。
白煜讪笑两声,心情轻松了些,摇摇晃晃地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未想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
桓彻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免得他摔倒,瞥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说道:“天儿太晚了,雪又大,回去不安全,如果王爷不介意,便在这将就一晚吧。”
白煜微微一愣,往后躺倒在软榻上:“也好,我也懒得动弹了……”
桓彻让刘通回去禀告安太妃一声,然后唤下人伺候白煜沐浴更衣,又换了一床新被,然后抱着原来的那床被子,转身就要朝外间走去。
“你去哪儿?”白煜坐在卧榻上,纳闷地看着他。
“我去小榻睡。”
白煜无语道:“这么大的床,还不够两个人睡?”
“……不太妥吧?”
“都是男人,有何不妥?”
“……”桓彻解释道,“不合规矩。”
白煜主动往里移了位置:“别跟我提规矩,烦。”
桓彻抿了下唇,只好把手上的被子放到一旁,吹灭蜡烛躺下。
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时无话,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后,白煜打破沉默:“你睡着了吗?”
“没。”
“自我记事起,还是第一次与别人睡。”
“自我清醒后,也是第一次跟别人睡。”
“……”白煜转过头来,“你睡觉踏实吗?”
“应该还好。”
“那就好,你若是乱动吵到我,别怪我踹你下床。”
“……”
白煜又拖着他絮叨了许久,而桓彻因为方才喝了药早已困极了,只能强撑着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
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桓彻才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桓彻从不舒服的感觉中醒了过来,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赫然看到白煜整条腿跨在他身上,身上已经没有被子,冷得不停往他身上蹭。
桓彻将他的腿拨下去,调整好他的睡姿,再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随即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然而,他刚要睡着,发现身上又重了许多。
桓彻无奈地叹气,再次调整他的身子,为他盖好被子。
如此折腾了半宿,桓彻坐起身来盯着他半晌,堪堪忍住将他踹下床的冲动。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侧着身子,用腿将白煜乱动的双腿夹住,无论白煜如何挣扎都不松开。
也许是觉得挣扎无用,白煜倒真渐渐安分下来,桓彻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桓彻依旧到点就醒,只觉得整条手臂都麻了,睁开眼睛看到白煜正枕着他的手臂,整个儿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
愣怔了半会儿,桓彻才想起白煜在这儿借宿之事,还被他闹了一夜,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桓彻轻轻托住他的脑袋,想把手臂从他脑袋下抽出来,好起身洗漱去上课。
可他刚动一下,白煜就醒了,仰起头,抬起如雾般朦胧的惺忪睡眼看他一眼,咕哝了句:“头疼。”
桓彻坐起身子靠在床头,用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问道:“好些了吗?”
“还是疼。”
“……”桓彻摇了摇头,“下回别再喝那么酒。”
白煜却没再搭腔。
桓彻吩咐丫鬟去准备醒酒茶,继续为他按摩。
半晌后,丫鬟把泡好的醒酒茶端进来。
桓彻推了推半睡半醒的白煜,提醒道:“再不起来,上课便要迟到了。”
“头疼,不想上课……”白煜耍赖道,又多了个逃课的理由。
“那你先起来喝了醒酒茶,稍后我帮你去跟二叔请假。”
磨蹭了一会儿,白煜才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坐起身来,不经意瞥见桓彻的两个黑眼圈,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半夜被人打了?”
“……”
看着眼前这个做了坏事还幸灾乐祸的家伙,桓彻再次忍住将他踹下床的冲动,掀开被子下床。
白煜喝了醒酒茶,也爬了起来洗漱更衣,忍着头疼与桓彻一道去上课。
前两日桓修远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可不敢再造次,否则非得抄到手断!
接下来的日子,越临近年关,白煜的心情就越沉重复杂,无论上课或者做其他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桓彻担心他又被二叔责罚,每当察觉到他走神,便用手捅一捅他的后背。
下课后,桓彻瞥见他一直眉头紧皱,问道:“又在为你王叔的事烦心?”
白煜幽幽地长叹一口气:“王叔这两天就该入京了。”
“别想那么多,见到你王叔,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白煜点了点头。
翌日,大年三十。
辞旧迎新之日,朝臣们开始放春假,白煜他们也终于不用上课,连休七日。
街上张灯结彩,各家各户都在置办年货,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热闹非凡。
白煜好些日子不能自由外出,早已心痒难耐,便恳求了安太妃一番,征得她同意后,与桓彻乔装打扮,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上街玩。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避开了太混乱复杂的地方,只是在大街上走走,看到有甚好吃好玩的都一并买下。
看到一只讨喜的八哥,白煜兴奋地转身,正要与桓彻说什么,赫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城门的方向朝这边缓缓驶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