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婧终于处理完一个车祸送来的伤者之后，额头上已经全部都是汗。她拿下口罩，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在护士台随手抽了张纸巾擦脸。
“我去一趟办公楼，有病人来的话，呼我。”靳婧抽身离去。
她快步走到办公楼三楼，莫斯的办公室门口。
正想开门进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莫斯正在踱步。
靳婧有些奇怪。
莫斯一向是冷静的代言人，有时候甚至冷静到冷血。以至于，靳婧有时候都会从心底里害怕他。毕竟，他从前是拿过验尸刀的人，与他们这些拿着手术刀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莫斯的皮鞋，在医院的地砖上，发出冰冷却有节奏的声音。
他是故意的，因为这种声音令他的情绪平静下来，而走动能分散注意力。
他是心理医生，对这种稳定情绪的方式，了如指掌。
今天见到的欧阳毅，是安雪以前的同事，他们在同一个组，而且是同一批进的警察局。所以，欧阳毅对他跟安雪以前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莫斯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辞去前途一片大好的法医职务，蹲在一个市级医院里做一个心理医生的闲职，并不是一个可以完全屏蔽过去人与事的万全之策。
迟早，他都会遇见那些曾经与他和安雪关系密切的人。
这种看似是逃离的行为，其实只不过是莫斯的自欺欺人而已。
莫斯自己是心理医生，所以他很清楚他这种行为的逻辑，他知道自己是在逃离，也知道逃离无用。这让这件事情看上去更加可悲。
“吸气，呼气，保持呼吸。”
“吸气，呼气，保持呼吸。”
“吸气，呼气，保持呼吸。”
莫斯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自己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不会出现安雪仇恨的眼神，他才停下。
转身，正好看见门外靳婧探究的眼神。
大步走到门口，开门：“在外面多久了？”
“刚到……”靳婧识趣地对刚才看到的事情绝口不提，“你刚才跟我说，论文怎么了？”
莫斯只一眼，便看透靳婧的隐瞒：“你知道我是学心理的，对么？”
“我还知道你是学法医的呢。所以你放心，即便我看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我怕你哪天拿着手术刀把我给解剖了。”靳婧推开莫斯，走进办公室，带着工作状态中的利落和心直口快，“我值班还没结束，你有什么问题快问。”
“……”莫斯不自觉脑补了靳婧说的画面，脑中第一反应竟是靳婧的裸、体，让他有些尴尬。
于是关上门，走到电脑前：“就是这里，我觉得这段对病人病情的描述不够具体。”
“这不难改。我现在就着手，你在旁边看着，有意见你就提。”
靳婧在大学里不但实践课学得好，文案工作更是她的强项，他们班一半人的论文经过她的润色。而且她的病历和手术记录也写得尤其好，她的每一任导师都拿来做范本。
对于偏爱手术实践而痛恨文书工作的医科大学学生来说，靳婧这样的人，属于变态。
到了医院，要转正、评职称、评先进，全部都要用论文发表做支撑，所以靳婧除了上班之外，还要写很多文稿。
急诊科的同事都喜欢让她帮忙，靳婧看着他们抓耳挠腮一整晚才写出的几百个字，实在没办法拒绝。所以靳婧办公桌上，永远有吃不完的零食和饮料，她一旦有事，也总能找到人换班。在急诊科里，她的人缘好到爆棚。
直到有一天，莫斯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早已盛名在外。
“心理科的论文？我学的是外科啊。”靳婧看着面前帅到让人窒息的莫斯，不可置信。
“我只求能交差，不求质量。”莫斯拉起靳婧的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笔，在她手心里写下他的微信号，“有问题打给我。”
靳婧虽然也觉得烦，但她没有拒绝，完全是因为莫斯的颜值。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靳婧帮莫斯写论文，莫斯帮靳婧复习外科。这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易。
那天靳婧求莫斯帮靳薄言的忙，代价是写一篇可以上学术周刊的论文，这样莫斯就可以通过年终考核。
“你几点值班结束？”莫斯看着靳婧超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着，看似寻常地问一句。
靳婧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没有新病人的话，半个小时。我会帮你改完再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斯顿了顿，胸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很想找个出口，“我是想请你下班后喝一杯。”
“喝酒？”靳婧的表情惊讶到狰狞，“你也喝酒？”
“我也是人。”莫斯抱臂，“你就说，去还是不去。”
“去。我正想喝杯冰啤酒静一静。”靳婧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我最近新找到一家清吧，歌手唱歌很好听，要去吗？”
“好。”莫斯看着屏幕，“好了吗？”
“嗯。”靳婧起身让位，“你看看，可以么？”
莫斯扫了一眼，点点头：“就这样吧，我明天投出去。”
“那我先下去，等下见。”靳婧开门下楼。
顾明月交完费，正好遇见从外面小跑回来的靳婧。
靳婧看到顾明月手里一叠单据，没有说话，准备与她擦肩而过。
倒是顾明月没忍住，叫住了她：“靳婧，我可以跟你谈一谈吗？”
靳婧看一眼手表：“不好意思，我下班时间到了，我约了朋友。下次吧。”
“……”顾明月还想说些什么，靳婧便已经快步走开。
她经过时冷冷的风，让顾明月感受到了她的抵触情绪。
顾明月没有再多说，只能把话埋在心里。
拿出手机，没有未接 ，没有短信，没有微信。
顾明月不死心，又重新拨了个电话给靳薄言，直到听筒里响起机械的女声，顾明月才挂掉电话，重新走进了沈泽风的病房。
“想吃点什么吗？”顾明月放下单据。
“你陪着我，我就不饿。”沈泽风眯着眼，享受地说了句，“秀色可餐。”
“都这样了还贫嘴？”顾明月白了他一眼，“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
“我爸是不会管我的，我妈知道了一定会担心到发疯，所以不必通知了。”沈泽风顿了顿，“你的靳薄言呢？怎么你受伤了他没来？”
“我打给他了，他没接。”顾明月低眉。
“他还挺忙的，你受伤了都不管？”沈泽风不无嘲讽。
“今天家里有客人。”顾明月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你确定不用通知别人吗？我刚才去交费，医生说观察一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我通知一下我的助理。”沈泽风示意顾明月，“你能帮我把手机拿出来吗？”
“手机在哪？”顾明月走过去。
“在我右边的裤袋里。”沈泽风看着顾明月的眼神，透着坏。
顾明月本想拒绝，但看到沈泽风伤成这样躺在床上，实在不好意思：“你别动，我来拿。”
沈泽风的裤袋不浅，顾明月蹲着身子，手指往里摸。
沈泽风则趴在那里，含着笑，感受着她纤细的手指时不时会触碰到自己的大腿。虽然隔着布料，但沈泽风还是十分高兴。
“给。”顾明月起身，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脸颊上已经有红晕。
“谢谢。”沈泽风接过手机，“我准备让助理来接我回家，你回家吗？我送你一程。”
“你都这样了，我自己回去吧。”顾明月礼貌拒绝。
“我的公寓就在江边，跟你顺路。”沈泽风已经拨通电话，“你到人民医院急诊观察室来一趟，顺便请我的私人医生到家里等着。”
半小时后，沈泽风的助理到了。
“沈总，您怎么突然受伤了？”沈泽风的新助理齐琪匆忙赶来。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你找辆救护车送我，顺便把这位顾小姐也送回去。”沈泽风交代。
“好的。”齐琪立刻去安排了。
救护车平稳地行驶在已经没什么车的路上，沈泽风身边除了助理之外，还有一个陪护医生。
车子开过一个避震带的时候，沈泽风突然肌肉紧绷，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呻吟。
“怎么了？”顾明月惊警地想要按住沈泽风的伤口，却不想忘记了自己手上的伤，她手碰到沈泽风后背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里头的撕裂感。
“咝……”顾明月皱眉。
“你怎么？”沈泽风想要抬头看顾明月，被她阻止了。
“你千万别乱动了，要是伤口再裂开，就不好了。”顾明月安抚他。
“你也要小心。”沈泽风嘱咐，“否则我会不安。”
面对沈泽风的“关心”，顾明月除了尴尬，居然有一丝暖心。
“我前面就到了。”顾明月忍住疼，准备下车。
“让车子开进小区去。”沈泽风对齐琪道。
“其实不用……”顾明月想要拒绝。
“你还受着伤。”沈泽风提醒。
救护车停在靳薄言的别墅门口，顾明月向沈泽风道谢后，准备下车。
“顾明月。”沈泽风突然喊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