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之后合宫上下便开始着手准备周昱和陈香楚的大婚,周昱特意将离他寝殿最近的毓秀阁修葺翻新来腾给陈香楚住。他对陈香楚的宠爱如此已经可见一般,吕嘉禾早就妒火中烧,还是萧贵妃和吕伯阳左右规劝,好歹做了个大度的样子以免再与周昱起争执。
正月十五一早周昱便换上蟒袍补服入宫向周德元和萧贵妃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司礼监早已定了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内侍和护军参领领了銮仪队备了红缎围的八抬彩轿去陈国送亲队入住的驿馆迎娶陈香楚。周昱迎亲周临比谁都激动,生怕出不上力早早的便带了步军统领清理盛京城门至东宫的道路。
二人的吉时择在了酉时,正月的这个时辰天色已有些暗淡,可这一日是上元节盛京里的各街各道早就挂上了姿态各异的彩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将禁军隔开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窥陈国第一美人的风姿。
整个盛京明亮如白昼,金光璀璨,让陈国送亲的人也不禁咂舌。銮仪队进京时领路的宫人个个手捧银盘当中堆着碎银,一路往路道两旁的人群撒去,百姓讨了喜嘴里自然全是吉利话,陆陆续续都跪伏在街道两旁。而东宫里也早已是灯火鼎盛,管竹之声不绝于耳,待銮仪队到了东宫正门时拜贺之声更是震破天际。
有这样的热闹小鱼肯定是坐不住了,而且听闻这次只要道了喜都有打赏她哪里还顾得了更多,只是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怂恿玉兰去了。
没了小鱼的声音,咏荷轩在正殿那边的相形之下显得更是凄清。周铎说过上元节会来,虽然她已经拒绝,但心中终究还是隐隐有些期盼的,到不是盼着真能离开东宫与他双宿双栖,只是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
正殿那边传来了响彻天际的炮仗声,想必是礼已成。玉兰端坐在内殿一动不动,手上捏着那日周铎传来的纸条,被周昱揉碎在床角她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周昱似乎忘记了这张纸条的存在,可她却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周铎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正殿那边的宾客也始渐渐散去。不知是不是为了不醒目,周铎穿了一声玄色的锦袍,进门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系在她身上,然后握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殿下……”
“此时宾客散去,你同我出去不会有人追问。”周铎不容她反驳拉着她出了咏荷轩,自到东宫之后玉兰除了那次和小鱼去看舞龙就再没有踏出过咏荷轩,她不知道东宫竟这样大。周铎拉着他选了早就定好的路线,避开了禁军往东宫大门一路赶去。
在经过一座假山时后面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吓得玉兰差点叫出声来,周铎反应极快劈手便是一掌向那人袭去,那人匆忙搁开周铎的攻势,低声表明身份:“殿下,是我。”
周铎一听是赵岳的声音,收回掌锋:“叫你在宫外候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太子遣人在找你。”
黑暗中玉兰看不清赵岳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急:“毓秀阁那边好像出事了。”
周铎握着玉兰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只是微微有些不悦:“找我做什么?”
“诸启已经去打听了,我们暂时怕出不了东宫了。”
沉默了片刻,周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先送玉兰离开。”
“现在东宫的人都在找你,我不管跟在你们谁身边都会被察觉的。”
玉兰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并没有丝毫波澜,周铎知道她不想叫自己为难,可是她越这样他就越烦躁。
周铎不想理会赵岳,握了玉兰的手就要走,诸启却在这时匆匆寻来,一见到他们就开门见山:“陈王骗陈香楚是与殿下成亲,刚刚陈香楚发现上当就闹了起来,混乱里好像受了伤。现下还跟太子僵持着,称若是见不到殿下就要寻短见,太子不敢惊动宫里正派人到处找你。”
玉兰忽然想起那日周昱喝醉酒之后说过的话,如今只是寥寥数语她心中便已有了猜测,原来周铎去陈国是去见陈香楚,原来陈香楚是为了他才嫁来大颐。
思及如此玉兰的手不自觉的挣了一下,却被周铎握得更紧。现下的情况已经足够明了,这次她恐怕是走不了了,只是大家都沉默着不知道该由谁来捅破这层纱。
最后还是诸启开了口:“殿下,我们不能带玉兰姑娘走了。”
话音刚落下只听空中一声巨响,便有烟花在空中散开,原来是启元楼上开始放烟花了。启元楼地处盛京正中,周德元早就命人制了灯楼,今日要在楼上放烟花。
烟花四射,火光似乎将整个盛京都照亮了,周铎的俊逸的脸庞在这样的光阴里显露出来,他看着她目光深情绻缱。烟花落下,周围又要渐渐暗下去,玉兰在最后匆匆扯出一个笑容,希望他能看到,希望能让他不再为难。
她伸了另一支手去推他,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诸启和赵岳终于松了口气,知道二人还有话要说便悄自的退到了远处候着。
夜空再次被烟花照亮,周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相拥无言,最后还是周铎先松了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兰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这时她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那张纸条,反应过来她情不自禁追了两步,可是假山外早已没有了周铎的身影,只余下一片烟花灿烂过后的萧索。
在东宫里兜兜转转了许久,她终于还是迷路了,而且因为今日是周昱大婚大部分的禁军也都去了正殿那边,一路下来一个人也没有见到。玉兰在一个石径交叉的路口站了许久,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每个方向的尽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忽然觉得很无助,很孤独,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她从黑暗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旁边都是死人,而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谁在那里?”拱门那边传来男人清朗的声音,玉兰回头就看见苏昭穿着软甲手搭在腰间配剑上,身后还跟了几个巡逻的侍卫。
见到是她苏昭松开了握剑的手,朝身后挥了挥手让随行的侍卫也散走了,才缓步来到她面前:“又迷路了?”
声音是认真的,没有丝毫揶揄的意思,见玉兰点头他又说:“随我来。”
不用问玉兰却知道他是要送她回去。她走得很慢,苏昭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放缓了步子好让她跟得上。
将她送到咏荷轩他转身就要走,玉兰出声喊住了他,见他回头才有些局促地问:“苏侍卫,你认识字吗?”
苏昭点头,玉兰便将手伸到他面前缓缓展开,语气中带着恳求:“你能告诉我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苏昭将纸条展开,因为皱得太厉害,他辩认了许久才开口:“是几句倾诉相思之意的句子。”
他将纸条折好还到她手上,见她小心接过,于是忍不住问:“很重要的人写给你的吗?”
玉兰抬头看着苏昭,她知道她在这东宫之中处处凶险,需要处处提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昭总能莫名的让她觉得安心。
她点了点头:“能念给我听听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