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铎回到府上的时候邹志远已经候在书房,此次他本是受命从西北前线上回京叙职,得知周铎已回盛京所以快马加鞭漏夜赶到盛京以避过周德元的眼线前来见上一面。他曾是周铎麾下副将,在周铎被削去兵权赶到交州的时候他也被指派到西北戍守穆通关,不曾料想胡族来犯竟让他屡立战功被御封为镇北大将军。
两人多年未见,乍然相见难免一番感慨。邹志远将西北的情况一一向周铎说清楚时已经到了卯时,京城中守岁的百姓也已经纷纷放起了开门炮仗。远远近近的皆是爆竹的声响,盛京城仿佛也在这声声脆响中苏醒了过来,东边亮起一线青光映得院中积雪熠然生辉。
见时辰不早邹志远匆匆别过,披了一件黑色斗蓬在身上便由诸启领着从府中后门离开。待送走了邹志远诸启再回书房时见周铎靠在椅中闭目养神,他一夜未眠脸上已有倦色,但听见开门的细微声响还是立时便睁开了眼睛,见是诸启方又懒懒靠进椅子里长舒了口气。
“赵岳什么时候回来?”
诸启想了想:“按说就是这两日了。”
回了话却见周铎久久没有回应,诸启以为他睡过去了,又小声提醒:“晚上宫中还有夜宴,殿下先回屋歇会儿吧!”
周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许是想到晚上又要进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撑起身子回屋去歇下了。
今日正是正月初一,京城里家家户户都畅开了放起爆竹,孩童们拿着爆竹追逐嘻戏,整个盛京都笼罩在这热闹的声响当中。周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到了下午正待清静些要睡着,却又听见诸启在门外叫他,开门却见赵岳立在门口,染了一身的风雪。
赵岳急着复命,诸启便命人拿了干净衣裳到周铎的房中让他换下。见周铎斜靠在窗前榻上眼框下也是一圈阴影,诸启又在房中点上了醒神香。
因为睡眠不足周铎的眉心痛得厉害,他伸手按了按眉心见赵岳换好衣裳出来便问:“查到什么了?”
“属下这次去渝州按着诸启给的名簿一一寻去,却发现这些人全都死了。”
赵岳的声线绷得生硬,似乎在极力的控制着心中的惊惧,他即使再愚钝也察觉到了。自他们离开渝州之后那些人便陆陆续续的死了,有意外、有人为、有生病,总之无一例外的死了。
周铎望向赵岳眸光渐渐暗下去,这些人的死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有人在很久以前就预料到有一天他会重查这件事情,于是早早就开始动手清理线索,这个人是谁周铎并没有头绪,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和余氏的死脱不了干系。
“只有一个人,徐永和的儿子。”赵岳在周铎的注视下一字一句的说,“当年他随着徐永和一起入京,之后因为得了疯症离开了盛京。我在渝州城外的一个村子找到他,他没有疯。”
诸启不解:“既然没有疯为何要装疯离开盛京?以徐永和在宫中的地位,他在京中完全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陛下要他净身入宫。”赵岳摆了摆手,“这都不重要了,但是他告诉了我一件事,在梁皇后死之前他曾在府中见过夫子出入。”
话音落下,赵岳和诸启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到了周铎的身上。原本闭目凝神的周铎也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扫之前的倦容目光冰冷,良久才沉声念出三个字:“俞子甫?”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当他是得知余氏死讯之后才来到渝州,故而和周铎重逢,之后周铎境遇艰难于是留下来相助。现下却骤然得知在余氏生前他便到过渝州,这意味着什么?
周铎目光深远,陷入了冗长的思绪当中,旁边的两人自然不敢出声打扰,赵岳这才得空饮了口热茶。
须臾,周铎收回目光:“他是到府上找我母妃。”
语气是肯定的,俞子甫是余氏特意请来教周铎学问的,他这个人年迈而又清高,除了周铎与余氏以外素来是不同府上的人有交集的。余氏死前周铎一直在军中,他如果真的去了渝州府上那自然不会是来找周铎的,那种时候他去找余氏又会是什么事情呢?
周铎的眉心又开始痛起来,这种锥痛一直延伸到了太阳穴,让周铎不禁皱紧了眉头。
诸启见状忙说:“此事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殿下还是先睡会,容后再商议。”
挥了挥手,周铎自榻上坐了起来,不让榻上温暖的锦被侵蚀他的意志。诸启自案上捧了茶盏递到他手中,饮了口茶瞬时便觉得清醒了不少。
“对了,这次回渝州我还碰到二太爷了。”
赵岳口中的二太爷是周铎外公的弟弟,周铎对他的外公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位二太爷他却是记得的。在周德元之前,渝州的郡守其实就是周铎的外公,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二太爷生辰他外公在宴上喝多了,回家的路上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
“事隔这么多年,二太爷竟还健在。”诸启也有些意外,当初周铎外公死后二太爷很是内疚,不久就病倒了,之后便长年缠绵病榻,本以为是活不长了,没想到竟然还在世。
“精神到还好,就是有些神神叨叨的,见到我非要让我带他来见殿下。”
“若知他在世,我的确应当回去看看他的。”
赵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不见也罢,见了殿下定然又要伤神。二太爷是真的糊涂坏了,反复的跟我说老太爷是陛下害死的,让我告诉你。”
诸启在旁边咳嗽了两声,赵岳便有些不快了,皱了眉说:“我也跟二太爷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到陛下耳里是要杀头的,可他糊涂成那样哪里听得进去。”
说完赵岳便看见周铎盘腿坐在榻上,手上捧着茶盏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向何处了,
“此事过去这么久了,殿下还是不要为此费神了。”
诸启声线沉稳,唤回了周铎的思绪,他点了点头然后对赵岳说:“你长途跋涉辛苦了,先回去歇会儿吧。晚上宫中有宴,你随……”
“殿下,你还是放过我吧。这等好事你让诸启陪你去,我要回去昏睡个三天三夜,别来叫我。”说完赵岳生怕周铎还要再说,匆匆地抱拳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诸启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说离开让周铎也好休息,却听周铎叫住他,声音里有些犹豫和不确定:“诸启,你可还记得当年外公出事那晚,本应是父皇去接他的。”
诸启一听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他说话做事一向严谨,思虑了许久才说:“确实如此,属下虚长殿下和赵岳几岁,所以这事我记得还算清楚。那晚陛下去接老太爷,到了二太爷府上却说老太爷已经走了,陛下被宾客劝了酒便在二太爷府上歇下了,不想第二天却在河中发现老太爷尸身。”
周铎沉呤一声便又倾身靠进了床榻里,诸启见他已经阖上双眼似是有些困意,便也不再多言上前为他盖好被子,又接过他手上的茶盏放好便轻步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