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东宫里的下人个个都讨了赏自然是不胜欢喜，连睡梦也格外香甜。小鱼回来的时候也一样欢欢喜喜的，伺候了玉兰洗漱，铺好床便回了侍勤院。内殿里只留了两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映在纱幔上如同波浪，被风一吹便投在床上的锦补上荡漾。
玉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梦里全是周铎和自己，有时候又变成了周铎和陈香楚。朦胧间有酒香入鼻，她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梦里又回到了周昱喝醉的那个晚上，她又梦见周昱绑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反反复复的呓语，喊着陈香楚的名字。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却猛然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床前看着她。玉兰吓得一个激灵，刚要喊叫出声，那黑影却转过身来昏暗中她还是认了出来是周昱。
玉兰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知他为何半夜到此。一丝微风从窗户的间隙吹进来玉兰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想起那日他醉酒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拥紧了被子往床内后退了些。
周昱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仍是没有动，只是说：“我没有醉。”
他的声音有着无尽的萧索和疲惫，想必是给陈香楚那事给闹的。玉兰思及他的处境也是可悲，心心念念的人竟在大婚之夜以死相逼要见另一个男人，换谁也不能泰然处之吧？
周昱也不管玉兰有没有反应，只是低垂着头又说：“我有些累了。”
玉兰这才动了动，起身拔亮了灯盏替周昱宽衣伺候他在床上睡下，自己则从柜子里拿了被褥打了地铺。之前小鱼怕她寻短夜里便在她床前铺了地铺照看她，如今这些被褥倒派上了用场。
“你不问吗？”
“问什么”玉兰正要睡着又听到周昱在床上问她，她自被子里抬眼看了看他。
周昱怔怔地望着帐顶，听到玉兰的回答他却苦笑了一声：“这倒是你的性子，什么都不关心。”
玉兰没有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昱，周昱似乎真的累极了，很快玉兰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他平稳的呼吸声，而她却已经睡意全无。
哪里是她什么都不关心，她其实很想知道陈香楚和周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想知道周铎有没有去见陈香楚？她更想知道的是在周铎的心里是不是也只当她是替代陈香楚的？
一夜无眠，直到天快亮起才隐隐有些睡意，刚刚要睡着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是小鱼端了水来叫她起床了。结果刚踏进内殿就看到周昱也在，冲玉兰扮了个鬼脸就想要离开。
“进来吧！”
周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出声叫住了小鱼。这下玉兰也不能再睡了，让小鱼去浣衣坊替周昱取了新的衣服，自己则披了件外衣伺候周昱洗濑梳头挽发。
待小鱼取来衣物给周昱收拾妥帖玉兰便想送客了，不过周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交待了小鱼又去毓秀阁要了身陈香楚的衣物来。
小鱼走后周昱才说：“今日本该同香楚一起进宫向父皇和萧贵妃请安，但昨晚她伤到了脸，这事不能惊动宫里，便由你替她走一趟。”
玉兰迟疑了一下，本能的想拒绝：“我不懂宫中礼仪，怕会丢了公主的脸面。”
“没事，有我在。”周昱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只是同他们请个安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而且香楚初来我大颐，即使有什么不妥父皇他们也不会计较的。”
说到陈香楚周昱的神情柔和了许多，连昨晚的事也不愿意和她计较了。玉兰忽然很想见见陈香楚，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可以让堂堂大颐皇储魂牵梦萦？想知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玉兰进宫的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反反复复的背诵着小鱼临时抱佛脚地教给她的那些礼仪。周昱在一旁有些失笑，用袖子替她擦了擦鼻尖：“别紧张，你都出汗了。”
待请过安之后玉兰才知道，原来真如周昱所言是她自己太紧张了。周德元本就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故而周昱带她来向他请安的时候他也只是循例客套了几句。到是萧贵妃格外亲切，临走时还赏了一柄如意给她，纵使她眼光再浅薄，也能瞧出这色泽通润的如意是顶好的东西。萧贵妃本欲留二人用膳，但周昱也怕久了玉兰会露出马脚，随即找了个借口跪了安。
离开了萧贵妃的寝宫玉兰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周昱本来走在前面听到声音便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今日多亏了你，我带你到外逛逛吧。”
玉兰想摇头，但头上的发饰过于繁重，只能说：“不必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即便是正月里宫中的花匠依然悉心的打理着宫中的景致，可是她向来不是贪恋这些美景的人，这一生已经过得这样累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沿途风景。
到了西华门东宫的撵车已经候在那里，周昱走在前面先上了车，玉兰跟在后面由宫女扶着刚踏上车却被逶迤及地的裙子绊了一下。宫女已经松开了手，她本以为定是要摔下去了，手上胡乱地抓着最后却跌进了一堵胸墙。
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接住她的人，玉兰只觉心口一窒连呼吸都快要不会了。周昱听到声响撩开了帘子，看到外面的情形脸色变得阴郁难看，沉声道：“有劳二弟了。”
周铎这才松开了手，向周昱行了礼：“见过王兄，还有……”
他脸微微转向一旁的玉兰，脸上的表情是玉兰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相识一般：“这位恐怕不是陈良娣吧？”
玉兰有些难堪地别过了脸，她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像他那样装作素不相识，周昱微微探出了身子向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递到了周昱手上被他一把抱上了撵车。
回首的刹那她到底还是在周铎的脸上看到了隐忍，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却又舒展开来，待周昱再次正视他的时候已经又是云淡风轻。
“如果你还念及香楚对你的情谊，就不要惊动父皇。”
“早就听说王兄有位妾室和香楚颇为相像，如今一见果然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既然香楚已经嫁给王兄，王兄还留着一个替身，只怕来日香楚知晓了定然会伤心。”周铎的言辞诚恳，似乎真是在为周昱和陈香楚的关系着想。
闻言周昱却笑了笑：“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二弟想向我讨要玉兰呢。”
“若我真想要，王兄肯割爱吗？”
周铎望着车里的周昱，目光笃定。周昱本是想羞辱周铎却不想他这样认真，怔了怔周昱搂过了玉兰的肩膀：“二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不管是人还是其它的。”
说罢周昱挥手让人放下了帘子，不欲再与周铎纠缠。
玉兰坐在周昱的旁边微微垂下了眼睑，绞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经腻出了汗水，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他们三人之间好像一个笑话。皇家子嗣间的爱恨，她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人竟因为一张和别人相似的皮相搅和在其中，着实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