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铎这次进宫是得了周德元的传召,进殿的时候却见到邹志远也在。周铎忽然明白过来,想必是邹志远见他的事已经被周德元知道了,故而同时召见他们以作试探。
两人曾有袍泽之谊,如今在御前相见亲疏拿捏皆在周德元的眼中。好在邹志远也是个聪敏之人,一见这情形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才没有露出马脚。
出宫的路上周铎又遇到北严庭的那个罪奴,那人仍在人群中注视着他。可周铎此时心中担心着邹志远也没有心思再去追问原因,径直回了府。
一回府周铎便对赵岳说:“让邹志远联系布奉,恐怕父皇已经对他起疑了,让他万事小心。”
虽然他早已针对种种情况早就定下了对策,可此时周铎心中仍是有些不安,他与邹志远相见已经十分谨慎可还是传到了周德元耳中,让他不得不担心是否其它的事也已经被周德元所知悉。
深夜的时候周铎府上来了一个人,当时他本来在书房研究兵法听到诸启来报也颇感意外。为避人耳目诸启将那人安置去了宿辰阁,那里的人都是交州带来的更为可靠。
周铎到的时候那人正背对着门望着墙上的一支玉萧出神,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回头,脸上有一丝怅然:“如果没记错,这支玉萧该是仁靖贵妃的遗物吧?”
周铎微微愕然:“徐总管竟还记得。”
徐永和想起旧事,叹了口气:“贵妃娘娘擅长音律,当初在渝州也是盛名在外的。”
“徐总管半夜到此,总不会是来追忆我母妃的吧?”
“当然不是。”
说着徐永和便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年纪的原故还是因为长期在周德元面前当差,徐永和站着的时候总是微微哈着腰,感觉低人一等的样子。没由来的让周铎又想起那日赵岳提及徐永和儿子的事。
正好有丫环奉了热茶上来,周铎亲自接过来递到徐永和手上,徐永和喝了一口这才勉力止住了咳嗽,一停下来就说:“殿下,回交州吧。”
见周铎面露疑虑,他又说:“陛下知道邹将军私下与您见过面,现在已对邹将军生疑,波及到将军恐怕已经再所难免,殿下还是赶紧远离盛京这是非之地吧!”
周铎静静地看着徐永和,他脸上的神色是焦虑的,说的话却漏洞百出,显然也不是周德元派他来的。
“我不明白徐总管的意思,我与邹志远本就有袍泽之谊,既使见面又有何不妥?”
徐永和闭了闭眼睛,神色无奈:“老奴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了,殿下真要拿我作耍吗?”
见周铎沉默不语,徐永和又说:“陛下已将交州赐给您,殿下何不安安心心待在交州,娶妻生子,安渡一生,也算是慰藉贵妃娘娘的在天之灵……”
“是父皇遣你来说这番话的吗?”
周铎打断徐永和,脸上已有愠色,徐永和却并不生气仍是苦口婆心:“老奴知道殿下心有不甘,可是长幼有序,立储当立嫡长,你又是何必呢?”
“长幼有序?”周铎冷笑一声,“如果没有周昱,你真的认为父皇会立我为太子而不是周临吗?”
徐永和一噎,沉默须臾方才说:“可是,没有如果,现在太子就是嫡长子。”
“徐总管此番来意我已明白,天黑路滑我遣人送你回宫。”
说着周铎就要叫人,徐永和却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又咳嗽了起来,这次他咳得十分厉害,脸被涨得通红。周铎有些奈,只好扶了他到一旁坐下,又端了茶水喂他。
待徐永好好不容易停下来,周铎也放缓了语气:“身子不好就找太医看看,你在父皇面前当差,他们也不敢怠慢的。”
徐永和喘着气却并不理会周铎的话:“殿下,离开盛京吧。”
话才出口就看到周铎脸色又沉了下去,徐永和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陛下已经对你起了杀心。”
端着茶盏的手一震,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打湿了周铎的衣襟。徐永和又用上次那种慈悲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有说不出的欠疚:“陛下已经知道你与胡族有来往,这次邹志远回京与你私下见面让陛下怀疑你要联合他与胡族勾结,待他除去邹志远便会对付你了。”
周铎想起在乌仑关外的那批死士:“上次我入京遇刺,原来竟是他?”
他一直以为是周昱或周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的父亲。这么多年他曾怨恨过周德元的偏私,可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既使知道他一向偏坦周昱兄弟,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会为了替周昱铺路而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即不甘也不解,他为他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他助他登上王位排除异已。即使他再憎恶自己,可到底两人之间还联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份啊!
“殿下,走吧!”徐永和注视着周铎,连他的眼神都比周德元看他时更有温情。
周铎恍然回过神来,迎视着徐永和的注视,目光一寸寸的变冷:“除非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从小就讨厌我?为什么我屡立战功他仍看不起我?为什么他为了让周昱稳坐太子之位而情愿杀了我?为什么……要害死我外公?”
当周铎问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徐永和的手倏然松开,脸上的表情变得恐慌不安起来,视线躲闪着不敢再看他。
周铎知道自己猜对了:“你都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旧事已经过去,殿下就不要再苦苦追寻了,对你没有好处的。”
周铎不肯退让,依然厉声追问,步步紧逼:“我母妃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助你儿子离宫,让你徐家香火得以存续,而你竟要让我蒙在鼓中,让我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父亲手上吗?”
“他不是你的父亲!”
徐永和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一口气泄了下去整个人也随之佝偻着,他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周铎:“我本该将这个秘密带近棺材,可我怎能让贵妃娘娘唯一的血脉断送在此?殿下,你现在知道了吗?无论你和太子怎样斗他都不会立你为储的,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