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小鱼被带去禁室以后玉兰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日周昱便令人将秋阳殿的门窗用木板钉死,连正门也被加上了粗重的锁链,每日除了三餐有人按时送来,其它时候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殿里的灯烛燃尽之后也没有人再送来,到了夜里整个秋阳殿便静谧幽暗得如同坟墓,而她则是葬在这坟墓中的行尸走肉。
早上有面生的宫女送了早膳来,一只馒头一碗连米也捞不出几粒的稀饭,她如今的处境怕是连这东宫最末等的宫人也不如了。
“怎么不见小鱼?”
玉兰并不在意这些吃食,她无非就是想知道周昱到底把小鱼怎么样了。宫女脸色不善,重重将早膳放在她面前差事完成,转身就要走。
“我问你小鱼呢?”
被玉兰追问的宫女顿足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地嘲笑:“你问我就要答?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只要我还是良媛,那我就是主子,我问你就要答。”玉兰冷冷地凝视着那宫女,瘦削的背脊努力挺成一个主子应该有的直度。
宫女被玉兰看得有些心虚,啐了句:“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端什么架子?”
话音刚落下玉兰猛着将手边的碗掼到那宫女脚边,湿腻的汤水溅了宫女一身,宫女刚叫了一声就听到玉兰不容违逆地声音:“小鱼到底在哪里?”
“有脾气去冲着太子殿下发,只有他知道那贱婢的下落。”
“那就让周昱来,我要问他!”
闻言宫女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殿下还会见你吗?”
话刚说完,就只见玉兰将剩下的一只碗也摔破在脚边,她弯腰随手捡了一块瓷片抵在喉间,冷睨着笑容已经完全僵硬的宫女:“周昱应该跟你说过,若我死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吧?”
半晌宫女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疯子!”
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秋阳殿,临行之前也没有忘了将门锁上。秋阳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只有冉冉升起的朝阳透过窗扉上的木板挤进几丝光线映在玉兰惨白的脸上。
从她掼出第一个碗的时候心跳就开始加速,此时如果屏息而闻的话甚至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要冲出胸腔挤得心口炸烈般的疼痛,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一直蜿蜒到小巧的下颌,然后滴落到衣襟上,晕染成一团小小的印迹。
她以为周昱很快就会来,结果她一直等到了晚上也不见他的踪影。午膳和晚膳似乎也随着那个宫女的离开,一并被人遗忘。
夜幕渐临,她想他大概是不会来了,动了动身子才发现僵坐了一天,浑身的骨骼都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床榻,她觉得胸口太痛了,实在需要歇一歇,无论睡不睡得着她也只能在那里等待下一个天亮。最初的时候一到了夜晚她就总是被殿里的摆设绊倒,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能够顺利找到方向,
刚踏进内殿就听到大门上锁链响动的声音,她跓足而立果然看见门口有昏黄的灯光,随着门被推开周昱面无神色地走进来,身后的沈学志提了灯笼见殿中漆黑欲上前去点灯,走近一看蹙了蹙眉,然后怜悯的看了玉兰一眼将灯笼放下便只身退出了正殿。
灯笼被放在地上只有弱弱的一团光线映在周昱下身的衣摆上,甚至连他的脸也看不清楚。
相对无言,周昱先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又冰冷,透露着一丝不耐烦:“你不是要见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把小鱼怎么样了?”黑暗中玉兰的脸已经毫无人色,被冷汗打湿的衣物粘在背上,纵使在这夏夜里也冰冷腻人。
“她呀?我让人送去西北大营了。”
周昱淡淡说完见玉兰没有反应,知道她可能没明白当中的意思,于是又补充道:“做营妓!”
果然,刚说完他就看到玉兰从黑暗的内殿中冲出来,她步伐踉跄最后猛地扑到他身上奋力撕打:“周昱,这这个混蛋!你到底是不是人?”
她状若癫狂,可她那点力气打在周昱身上如同挠痒,周昱只是一支手便将她一把推了出去。他原本只是想摆脱她的纠缠,仓促之中却完全忘记了她的脚伤,玉兰被他一推整个人便随着那力道摔了出去,按翻了沈学志留下的灯笼,头被撞在不知名的硬物上,一股剧痛从她头上炸开,耳中只剩嗡呜。
她用力连撑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黑暗只有她剧烈的喘息声像有形的手紧紧的扼住周昱的心。他有些烦躁的退后了两步,最后转身想走却又被人从身后将腿抱住。
他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玉兰已经爬到他跟前,她的声音无力而又沙哑:“你放过她吧!她还那么小……”
说到此时玉兰的声音已有浓浓的哭腔,周昱双拳紧握奋力想抽身离开,可他才一动她就抱得更紧,指甲也深陷进他的肌肉里。
“周昱,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放过她好不好?”
她终于连仅剩的尊严也一并放弃,她将它放在周昱的面前,只要他能放了小鱼,任他唾弃践踏。玉兰哭得声嘶力竭将头抵在周昱的鞋面上,姿态卑微。
她以为她早看透了这人生,她以为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只剩下恨,她以为她的恨能让她涅槃重生。可命运如同一只翻云覆雨手,轻轻一扬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这一生啊,到底是逃不过被摆布蹂躏的命运。
终于周昱开了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之意:“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求我?”
玉兰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无力绝望过,被周昱倨傲俯视着,连一点可以拿出来的筹码也没有。她跪在原地哑然许久,最后察觉到周昱又要想走,极度绝望中她口不择言:“我知道你恨我,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只是求你不要牵连小鱼好不好?”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周昱仰首凄然笑道,“我以为你一定是没心没肺才会如此糟践我对你的真心,原来你也是有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周昱点头笑叹道,“如此你才会知道什么叫锥心之痛!”
说罢,周昱用力扳开玉兰的手将她甩到一边,本来以为她定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不想这次被他推开之后她终于偃旗息鼓没有了声息。
周昱瞥了眼俯在地上的人影,最后绝然离开了秋阳殿。
正阳殿里灯火通明,夏保本在殿前台阶上同宫女们说笑,远远见到周昱回来赶紧肃了神色迎上去。周昱刚从昏暗的秋阳殿回来,被强光一射有些不适的伸手将眼遮住,手刚拿到面前他先闻到一股腥气,然后努力睁闭了几次眼适应了现下的光线才看到手掌上有干涸的血迹。
周昱一怔左右查看自己的双手却记不起这血是从哪里来的,此时一旁的夏保也是一声惊叫:“殿下,你受伤了?”
周昱茫然转望向夏保,见他指自己衣的衣摆,低头一看果然月白色的衣摆上和同色的鞋面上全是血污。
心倏地一紧,周昱想也不想便转身向秋阳殿一路狂奔,待到殿前开锁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如此厉害,连对了几次锁眼都对不上。
心中万千蚁虫在噬咬着,周昱最后猛地将钥匙扔到地上,抬腿便一脚踢在门框上,殿门在一声巨响之后只留下一个脚印,却仍是纹丝不动。
夏保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见状赶紧提着灯笼找到被周昱扔在地上的钥匙上前帮忙将门打开,门一开周昱便辟手夺过夏保手中的灯笼进了殿中去。
踏进内殿果然看到玉兰仍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蜷缩在地上,刚刚在拉扯中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周昱的心忽然失了节奏般急剧跳动着,他将灯笼放在地上将她的头发拔开,随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她满染血污的脸。
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周昱心直直的沉向了深渊,他冲着守在殿外的夏保大喊:“去请太医!”
夏保应了声‘是’刚跑出秋阳殿,又急急忙忙折回来见周昱已将玉兰安置到床上,有些为难地说:“殿下,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匙了。”
“那就去宫外找!”周昱目眦欲裂吓得夏保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床上的玉兰忽然动了一下,周昱回头看到她用力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眼神迷茫如坠梦中。周昱原以为她会说什么,他以为她定是又要求他放过小鱼,不料她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又无力的阖上了眼眸。
周昱颓然地靠向身后的床栏,他明明已经恨毒了她,想用尽方法折磨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让她生不如死。可如今她可能真的就要死了,他才发现真正痛不欲生,真正生不如死的那个个竟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