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走后苏昭方从衣襟中取出一物,正是他从张因良遗孀那里得到的荆州水利账本。账本的边角已有些皱了,缝线处还看得出反复翻阅的折痕,这是张因良的护身符看得出在他生前是将它看得极为紧要的。
“张因良的遗孀安顿好了吗?”周昱接过账本随口问道。
“已经安置妥当,她要我代她谢过殿下。”
周昱微微颌首,一边翻阅手上的账本一边说:“张因良原想靠这账本在吕伯阳那里为自己谋个锦绣前程,不想人死如灯灭,到为难了未亡人。”
闻言苏昭也不禁有些唏嘘,思及当初张因良一死他的遗孀便着人送信来东宫告知这账本在她手上,因为素来知晓吕伯阳的手段,所以不敢透露给相府,只求能用这账本换来东宫的庇护。
苏昭微微摇了摇头却见周昱随着手上翻阅账本的动作,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忍不住出声问道:“账本有问题?”
周昱脸色铁青,将手上的账本狠狠地甩到面前石案上:“吕伯阳好大的胆子,照这账目看来他所贪银两已越数十万两,荆州堤坝形同虚设,轮到今日才出事到让人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荆州百姓的幸运了。”
“可他当初……”
周昱竖手阻止苏昭说下去,他当然知道苏昭要说什么,当初荆州兴修水利是他和吕伯阳一起推举的人去监工。东宫培植人手需要银两,周昱虽不说破却也是知道那其中的门道的,事后吕伯阳送了一万两银子来东宫,只说是荆州知府张因良孝敬的。原以为荆州水利事关大颐漕运吕伯阳是知道轻重的,万万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一看账本周昱才知道吕伯阳竟敢瞒天过海从中克扣数十万两银子,连带的将他也一并给蒙了。
苏昭见周昱神色烦忧,不敢贸然出声打乱他的思绪,只是静默着肃手立在一旁。
良久,终于见周昱收回目光,将手边账本合上,淡淡说:“先将账本收起来,只要账本在我们手上暂时便没人动得了相府。”
苏昭抬头看了周昱一眼,如今吕伯阳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已是属实,而且现在荆州形势岌岌可危,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试图翻起这桩旧事。虽然东宫从中获利不多,但在朝中东宫与相府素来同气连枝,一旦翻出来只怕连东宫也要受到牵连。
就苏昭看来,以目前的形势主动揭发吕伯阳摘除东宫的嫌疑方为上策,他不明白为何周昱这次还要全力护住吕伯阳。
周昱似看穿了苏昭的心思:“我还要留着他对付周铎,而且他总归是太子妃的父亲,若我太过绝情反而让天下人觉得我凉薄。”
吕伯阳的为人和野心,这些年周昱早已经了然于胸,他指望着吕嘉禾能生下嫡长子,指望着他吕家的血脉能继承皇位,他的那些心思哪里瞒得过周昱?
只是那到底都是登基之后的事,周昱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也只是因为现在他和周铎之间的较量角逐离不开相府的势力。而且,这些年他也早已暗中着手收集吕伯阳的罪证,如今灾粮案的关键证人尤高宜在他手上,荆州水利的用度账本在他手上,来日吕伯阳若肯安分守己则罢,要是还妄想兴风作浪,周昱也不怕拾缀不了他。
“是。”
苏昭应了一声又说:“属下只是担心来日若相府失势,会牵连东宫。”
“吕伯阳是个聪明人,若真到了那日,他反而会全力保住东宫。”
毕竟只要有东宫在,只要他的女儿还是太子妃,他就还有希望东山再起。
说话间已有声音婉转如莺从远处传来,周昱举目望去果然看到陈香楚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但见她身穿绀青圆领窄袖袄袍,逶迤及地的绣花百合裙,头上绾了别致的朝月髻,如墨云鬓里插了只赤金花簪,在这萧索的初冬里显得格外绚烂夺目。
“你怎么来了?”
见到她来周昱唇边不由勾起了笑容,说话间苏昭已不着痕迹的将案上的账上本收好。
“听夏保说殿下散步来这边了,是以过来看看这咏荷湖可是有什么好景致吸引了殿下?”
陈香楚笑容温婉,此时见苏昭匆匆行礼别过,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只是扶在绘秋手背上的手指暗暗用力。
绘秋心领神会,待陈香楚在周昱身边坐下方才回头对一旁的宫女道:“湖边风大,回去给公主取件披风来。”
陈香楚的宫女都是陈国带过来的,自然是深谙绘秋的意思,应了声是便离开凉亭步伐匆匆像是要努力追上谁。
周昱见陈香楚衣衫确实单薄,于是握了陈香楚的手说:“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陈香楚却稳坐不动,凤目微挑,一双杏眸盈盈含情,望着他别有深意地说:“怎地我一来殿下便觉得万物失色了?”
周昱握住陈香楚的手一僵,如果不是陈香楚说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刚刚和玉兰一路从秋阳殿到咏荷湖,走了那样久他的眼里脑里似乎什么也看不到想不到。他没有看到这零调残落的花木,没有感觉到冰冷刺骨的寒风,也没有注意到已空无一物的咏荷湖。
他只觉得今日的艳阳极好,只要她在身边似乎就已是世间最好的风光。
周昱的沉默和失神让陈香楚心中微微刺痛,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情即使面对她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待她温柔,待她宽厚,可一切一切的好都是那样理智而又克制,就像是……就像是一件得来不易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只是为了赏心悦目,到底激不起半点涟漪勾不起丝毫爱恨。
可如今他为了那个人却可以奋不顾身,以性命相护,他们经历的那些只怕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和周昱一起去经历了。得来不易的东西啊,总是怕碎了会觉得可惜,可是心里的那个人却是想和她一起看遍万里锦绣,经历世间悲喜。
此时周昱已经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怎么会呢?我只是怕你着凉。”
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陈香楚还是说服他自己?陈香楚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涩意,笑了笑顺势起身:“那回吧!”
回毓秀阁的路上周昱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确实是深深地爱着身边的这个女人的。他在咏荷湖边已经坐了许久,此时手指已有些微凉,陈香楚侧首看他,心里为自己刚才的失落暗暗自嘲。
她要的是将来大颐的后位啊!吕嘉禾也好,玉兰也罢,这些她封后之路上的绊脚石她势必会逐一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