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近段时日天气都不太好,天空一直呈现出一种阴郁的灰蓝色,云层重叠好似要压下来一般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那日在咏荷湖边陈香楚虽然并未看真切,但直觉苏昭掩藏之物应该是和周铎提过的账本有关,所以在苏昭离开之后她便借故支了贴身的宫女跟上去查看情况。苏昭毕竟是周昱的贴身侍卫,身手和警觉都不是旁人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宫女只看到他离开咏荷湖之后往东面去之后便不见了踪迹,那宫女也是个谨慎之人见状担心苏昭已有所察觉,随即便折身回了毓秀阁。只是如此一来陈香楚也无法确定苏昭所藏之物是否是账本,更无法得知那东西是被藏在了哪里。
随着和周昱相处的时日渐长,陈香楚也开始逐渐了解他,由上次夏保那件事便可见他对自己虽好,但也不是无底线的纵容的。这个认知也让陈香楚不敢贸然打探账本的下落,怕无端惹来他的猜疑。
几经思量陈香楚决定还是找机会出宫与周铎见上一面,以免再重蹈江陵行刺的覆辙。无论如何眼下她能信任的人只有他,而且他心思缜密定能为她将事情计划周详。
这机会来得很快,没过几天便有消息传回东宫尤高宜在阿布族失踪了。尤高宜是周昱将来登基后对付吕阳伯的重要人物,若他落到吕伯阳手上不但会让周昱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还有可能让吕伯阳知道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对付自己。这对周昱现下的处境是大为不利的,是以当日周昱便和苏昭一起悄悄离开盛京去了东北阿布族。
寒风从林间吹过来,已经光秃的树枝尤自‘沙沙’作响,天气越发的冷了,来云泽寺礼佛的香客也少了许多。佛堂里的僧侣皆在上早课,有木鱼声和颂经声传出来,陈香楚绕过佛堂径直去了后山。其实云泽寺的后山并无它物,只是供了一块巨石叫化仙台,据说曾有圣人在此羽化成仙。
石径两旁的的落叶已经堆积许久,此时被风一吹带来一阵腐烂的味道,凭白让往日里香火鼎盛的云泽寺生出一丝萧瑟之意来。
越往后山走人烟越是稀少,陈香楚只携了绘秋和她一起前来,此时两个年轻姑娘面面相觑皆生了一丝怯意。还是绘秋眼尖,远远便看见化仙台前站了一人。
那人一身素色青衣负手立于化仙台前,身姿卓然,乍一看还以为当初飞升的神仙回来此处故地重游了。陈香楚远远的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周铎。
无论如今的陈香楚城府深到如何地步,可终究是个正值芳华的少女,见到心上人近在眼前再也顾不上礼仪矜持,抛下绘秋提了裙摆几乎是飞奔到周铎面前。
脸上带着点点红晕笑靥如花,望向周铎的眼神亦是含春带俏:“你这么早就来了?”
周铎微微颌首,笑意并不及眼底,问道:“叫我出来可是账本有什么消息?”
原本陈香楚的胸间溢满了柔情,在这悠悠山谷之中,在这深寒隆冬只有她和她的心上人。她原本热切的想倾诉自己的相思之意,可周铎一开口便追问账本的下落,刹那间好似这山风突的灌进了心里,一直凉到手脚。
陈香楚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破碎,但周铎好似仍不自知一般望着她,脸上笑意不减。陈香楚在心中暗自叹息,她在周昱面前是何等高傲倨然,可是一遇上他周铎,她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苏昭回来了。”
“哦?”周铎眉锋一挑,“那你可有打探到账本放在哪里了?”
陈香楚摇摇头,颇为苦恼:“周昱将这账本看得极为重要,上次我偷听他和苏昭谈话已让他有所警觉,现下我也不敢贸然去打探账本的下落,所以才想问问你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要把账本偷出来?”
周铎当然知道打探账本这事若被周昱知道的后果,所以他才不愿意让玉兰去冒这个险,而让陈香楚去。毕竟周昱对陈香楚是和旁人不同的,加之又是陈国的公主,即是被发现周昱也并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不要去动账本,太冒险了。”
周铎只是担心陈香楚一旦动了账本会让周昱有防范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但这句话落在陈香楚耳中却成了一种关心,刚刚还黯然神伤此时却一扫心中阴霾,笑道:“我会谨慎行事的。”
见她态度突然转变周铎不由一噎,随即明白过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懒得说破,只是继续说:“你只需要知道账本确切藏在哪里即可,其它的事交给我。”
陈香楚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周昱昨日离京了。”
“为什么事?”
眼下年节将至宫中礼数繁多,若非十分紧要的事情周昱作为太子万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盛京。
“我也不知道,只是此行颇为匆忙,好像是去了东北阿布族。”陈香楚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阿布族?”
周铎略一沉吟,忽然好似想通了什么,冷笑一声:“原来是他!”
当初尤高宜被流放边关周铎便以为以吕伯阳的行事作风,是不可能留尤高宜活口的。后来派人一路打探却得知尤高宜一直活着,原本他还以为是吕伯阳念及李氏的关系放他生路,如今才知道原来竟是一直被周昱保护着。
陈香楚见状忙问:“你知道他为何去阿布族?”
上次万寿节陈香楚就已经对他的所做所为生疑,尤高宜的事虽也和吕伯阳有关,但若将原由悉数托出周铎又恐她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于是随口道:“不知道,只是这一来一回时间若耽搁太久赶不上宫中祭祀怕是要惹人生疑。”
闻言陈香楚神色稍稍和缓:“他是太子,此事应有分寸。”
周铎虚应了一声又说:“那你回去吧,此后若有消息传信即可。”
“你不想见我?”
陈香楚秀眉轻蹙,眼中流光似水带着幽幽艾怨,这样的绝世佳人任谁也不忍心叫她伤心,可周铎此时却只觉不耐,却仍是按捺了性子道:“京中人多眼杂,这个时候不要横生事端。”
陈香楚脸色稍微和缓,望了眼远处望风的绘秋,毫不在乎般:“我会小心的。”
说完见周铎不语陈香楚也知道自己确实该走了,佛堂里的僧侣已经下了早课,有三三两两武僧已相携上山来砍柴,绘秋也在远远冲她招手示意她该走了。
走出两步陈香楚尤自有些不舍,又停下脚步回头叫了一声:“文彦!”
这是周铎曾在陈国用过的假名,此时被她喊出来周铎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回头便看到陈香楚远远望着自己,满脸凄楚之意。
见他回头,陈香楚问:“你会负我吗?”
周铎望着她,面无神色,很快便侧过身不再看她。陈香楚一急又想折身回来追问,却被赶过来的绘秋给拉着下了山。
周铎望着化仙台怔怔地出了神,他这一生早已是罪孽深重,所辜负之人何其之多,但他不能辜负的人却只有一个,由始至终都只有玉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