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风似刀,前几日下了一场冬雨盛京骤然降温,东宫里来往宫人皆是行色匆匆只盼早点办完差事好回侍勤院烤火,唯有巡夜的侍卫仍是不畏严寒在东宫各个角落巡视。
这样的天气玉兰本也不该出门的,但是周昱已经离京多日,眼看就快要回来了可俞子甫所说的账本仍是一点眉目也没有。她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她跟着苏昭去过周昱的书房,看那情形周昱处理要务都是在那里,是以想着趁着这寒夜人少的时候去查探一番。
玉兰入东宫虽然已有一年多了,但是向来深居简出所以对东宫其实并不熟悉,胜在她记性好按着记忆里走过的路线寻去居然没有错。本来她也只是想假意顺路去探探情况,不想到了书房才发现别说侍卫宫人,居然连灯笼也没有点上。玉兰只来过这里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昱不在的原故。只是月黑风高既然四下无人,她心下也宽松了许多。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玉兰放轻了步伐穿过院子,却见书房门没有锁,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在迟疑的时候却听到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有房中低语。她心里一惊以为是周昱悄自回来了,可屏息一听却又是女子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忽闻院外有脚步声纷沓而至。
玉兰的心瞬间被阴云笼罩,终于发现今夜出乎意料的顺利都似乎有预谋一般,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前的书房里又是身份不明的人,正在进退无路之际玉兰忽然瞥见院子西侧角落里白日工部上漆的云梯还未撤去,一旁堆着遮漆的蓬布,玉兰几乎是立刻跑到角落里扬手将蓬布搭在云梯上自己则闪身躲在了蓬布之下。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藏好便已有人冲进院落里,玉兰吓得心“砰砰”直跳赶紧将露在外面的裙裾挽好,生怕引起来人注意。但是那些人似乎目标明确一踏院子便直奔书房而去,玉兰栖身在蓬布之后不敢探头去看,只能透过蓬布看到院落里那些人手中火把的隐隐光亮。
不过须臾便听到女子高扬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声音有些熟悉玉兰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她再也忍不住探头去看,却看到有侍卫将陈香楚和绘秋从书房里带了出来。绘秋护在陈香楚身后不让人碰她,瞪着旁边的侍卫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玉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音是绘秋的。
陈香楚双手交握在水袖里仍维持着高雅的气度,脸上却是一脸肃色,她缓缓走出书房站在檐下看着院落里站在一众侍卫前面的人。玉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那个的背影,细辩之下她才赫然发现站人众人之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沉寂已久的吕嘉禾。
“这天寒地冻的,陈良娣不在毓秀阁好好呆着跑来殿下书房做什么?”
玉兰虽看不到吕嘉禾的表情却也能从她声音里听出暗暗地得意,她恍然明白过来今夜这陷井不是针对自己的,而是陈香楚。
陈香楚冷冷地看着吕嘉禾一言不发,她贵为一国公主自有一身的傲骨在,纵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是一脸倨然不为所动。
吕嘉禾今日也出奇地沉得住气,见陈香楚不开口也不恼,扬声对身后的侍卫道:“良娣陈香楚私通惠王周铎,给我拿下!”
陈香楚的镇定终于被吕嘉禾的话击碎,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反驳,但见一旁的侍卫已经上前欲捉拿她,转脸厉声喝道:“谁敢?”
她神色俱厉,一旁的侍卫皆顿了足不敢上前。陈香楚这才转而对吕嘉禾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太子妃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私通?”
吕嘉禾显然是有备而来,上前一步说:“你以为我凭着一张嘴就来抓你吗?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话音刚落下人群中便有内侍太监推着一个宫女来到陈香楚面前,陈香楚一看根本不认识这宫女。但吕嘉禾却信誓旦旦,问道:“你说,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宫女低着头,嗫嚅了许久才道:“今夜本该奴婢在殿下书房当值,白日里在浣衣房碰到绘秋姐姐她却说但这几日殿下不在,怂恿奴婢不用过来……”
“你胡说!”宫女话还没说完就被绘秋高声打断,她显然被气得不轻,指向宫女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是你自己同我抱怨夜间寒冷,殿下不在东宫不想来值夜。我何曾怂恿过你?”
吕嘉禾冷笑一声,对宫女说:“接着说!”
“可奴婢回去一想实在不敢做这等偷懒耍滑之事,于是便过来了,不想却听到……听到陈良娣在书房里……还听她说起惠王殿下。”
这宫女原本确实如绘秋所言是自己想偷懒不来书房值夜的,但是后来又怕被发现才想着过来将灯笼点上,不想却发现陈香楚和绘秋在书房里形迹可疑,转而跑到吕嘉禾那里去告密,因为怕被责罚所以编了绘秋怂勇她这样的谎话。
宫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人群中却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起来,宫女又紧接着说:“奴婢这才明白为何绘秋姐要怂恿奴婢不来当值,奴婢怕被陈良娣发现于是赶紧来回禀太子妃娘娘。”
陈香楚一张绝色的玉脸通红,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宫女面前,她本已气极此时却声音平直听不出半点情绪:“你抬起头来。”
那宫女似乎很害怕的样子,颤颤巍巍地抬了头却猛然被陈香楚一耳兴扇得偏了过去。她伸出手指,指着跪在面前的宫女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构陷良娣是死罪?”
宫女身子一震,惊惧之下竟向吕嘉禾缩了给缩,连连叩首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太子妃娘娘做主。”
陈香楚终于厉喝出声:“大胆贱婢,乾坤朗朗你竟敢无中生有,信口雌黄!你可敢指天发誓,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下午绘秋来告诉她晚上周昱的书房无人当值,她便想借此机会查探账本的下落,陈香楚原以为吕嘉禾在书房抓到她定会在周昱面前告她窃取机密,这她到是早就想好托词的,不想她却红口白牙地一口咬定她私通周铎,让她不免心虚以为她是有真凭实据才敢这样说,如今看来却是让这宫女诬陷她,如此到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也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吕嘉禾挥了挥手让人将宫女带下去,一双凤目冷冷睨着陈香楚,笑了笑说:“吓唬她做什么?与其让她发誓有没有说谎,不如趁殿下回来之前好好想想该如何向殿下解释万寿节宴上你和惠王一起离席之事。”
绘秋从旁说道:“太子妃你休要血口喷人,当日我家公主不过是饮了几杯酒有些头晕才离席片刻,当时也是同殿下说过的。”
“哦?”吕嘉禾凤目一挑,说:“那三天前呢?三天前陈良娣又是何故要去云泽寺,在后山之上又见过谁?”
陈香楚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如纸,膝下一软竟踉跄了一步,绘秋赶紧上前将她扶住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按住手。到了这个时候陈香楚终于知道吕嘉禾是有备而来了,那宫女不过是为她发作寻了个由头,如今越说只怕会越错。
见陈香楚不再说话吕嘉禾挥了挥手,对侍卫道:“将她们主仆二人押去禁室,殿下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近。”
秋阳殿外传来侍卫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小鱼在殿里猛然听到只觉那脚步声让人心惊胆寒。玉兰去书房打探她是知道的,现下外厢人声嘈杂似出了什么大事,她跑到殿外一看只见书房方向人来人往,宫人提的灯笼远远望去如夏夜萤火飞舞。
小鱼心中倏然一紧以为是玉兰被发现了,想也不想便往人群的方向赶去,一路追到花园却见人群中陈香楚一脸苍白被侍卫带往禁室的方向,绘秋满脸是泪还欲同侍卫争执却被吕嘉禾身边的内侍太监一耳光扇得嘴角浸出了血。
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陈香楚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匆匆起来的小鱼,她也是目瞪口呆的着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回不过神来,为什么被抓的人是陈香楚?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一股冷风袭来小鱼这才回过神来,刚刚转头想去书房找玉兰却远远看见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脸木然的玉兰。
小鱼拍了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小跑到玉兰身边:“姐姐,你到哪里去了?我看到太子妃将陈良娣抓了,刚刚书房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小鱼被刚刚混乱的场景搞懵了,珠连炮射地问完才发现玉兰的脸色不对劲,她拉住玉兰的手,迟疑地又喊了她一声:“姐姐?”
玉兰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神情茫然,眼中似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混沌不清。若说在最初那宫女指证陈香楚时她还在心中以为是吕嘉禾又要借故暗伤,可之后吕嘉禾将时间地点说得那样清楚明白,连陈香楚都无言反驳,她还能如何骗自己?
周铎和陈香楚之间,竟然是真的。
玉兰深吸了一口气本想平息自己暗涌的心潮,可冷风一灌入口鼻瞬时一股熟悉的剧痛袭来,那种感觉和当初在江陵遇刺那晚上一样,来得凶猛让她不禁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