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看戏
白苏2017-12-01 19:074,396

  整个书房都是静悄悄的,连丝厚重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夜色越发的浓了,都快看不见周遭的景了,若是没有那枝火柴的余光的话。

  但是,火柴到底比不过萤烛之光,只不过飞速的扫了一圈书房,它就暗了下来,烧到了头,灭了,只剩硝烟和木棒的碳味弥久不散。

  而不请自到的文竹,终是形迹可疑的晃悠一圈,关上房门,确认没人之后点燃了随身携带的马灯,对着书桌一通乱翻。

  突然,她的目光落到那一叠文件上,咻地抽了出来,啪的散落了一地,在那飞扬的纸片中,她看到了一张特殊的纸,那是一大张白纸,用黛色的墨迹画着一朵造型别致的梅花。

  文竹乱翻的双手陡然停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许久不见的故友,傻愣了好几秒钟,她才如梦初醒的扯出那张纸,小心翼翼的铺在桌面上,把马灯拿近了些,借着这光仔仔细细的去看。

  这里文竹正在瞧那梅花白纸,而躲在密室中的阿秀照样也在看她。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一个牢笼,不晓得到底是为谁设的,也不晓得谁是鸟谁是虫谁是弹弓谁是猎人。

  文竹盯着那仅有梅花的白纸看了起码一分钟,一动也没动。阿秀都怀疑那纸上是不是有什么迷药把文竹给迷晕了,或是她自己困得睡着了,要不然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正这样想着,却发现灯光摇曳,若是烛光被风吹得动了也是正常,可偏生那是马灯的光,这光线任凭什么夜风都无法吹得摆动起来。这时,阿秀突然明白过来,是文竹动了。文竹的右手提着马灯的,一定是她从纸上看出了什么,所以动了。

  那么,那张看似白条的纸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呢?

  阿秀屏住呼吸看着文竹,却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一个侧面。在灯光摇曳之中,她又发现,文竹的肩膀居然在一上一下的耸动,而静听还能听到压抑而隐忍的抽泣。

  阿秀突然明白过来,文竹在哭。因为看到了那张梅花纸,所以她在哭。可是,比起这个,阿秀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才能让人有这样难耐却又隐忍的哭泣?而看似无异的白纸上又有什么隐藏的暗语呢?

  这些始终是个迷,阿秀不清楚,也不会有人给她解释。但现在,她知道,兔子已落入了罗网。

  原来,这便是沈管家笑而不语的原因。

  所以,沈勤在听到沈夜白要调虎离山偷盗印章的计划时几乎是不置一词,这种冷漠的态度让阿秀以为是默许和配合,却不想,原来是借刀杀人。沈勤要借阿秀的眼看清楚闯入书房的歹人,然后一击必杀。只是不知道文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自投罗网,也不清楚,那用来做诱饵的白纸梅花究竟有什么来历。

  可是,现在的局势已经明朗。沈勤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对付一个小丫鬟吧,也许他做的这个陷阱本身要猎捕的人物该是顾疏玲。只是天网恢恢,恰巧让那主角逃了罢了。

  思及此,阿秀又想,那么,作为目击证人的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是继续暗中观察,还是跳出去把文竹逮个正着。

  这边正上演着一场不够惊心动魄但是却阴谋交织的暗夜猎捕大戏,而另一边的宾至如归酒楼,却也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攻心计。

  沈夜白一边陪着吃几口,一边又不自觉的看看外面的天色,后来干脆偷偷的去瞧怀表。他在计算时间,如果阿秀按照计划顺利进入了沈勤的书房,那么现在,大概已经把整个屋子都翻找过一遍了,那么,印章应该已经到手了吧?

  其实两个人的这番看似天衣无缝的思维里有一个很大的破绽。他们都下意识的以为那枚印章是放在书房的,所以才会定下调虎离山计,可是,他们却没有想过,若是那枚印章根本就不在书房呢,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是太过于相信阿秀听来的小道消息了,心急如焚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的沈夜白连验证都没有,就直接相信,然后施施然制定所谓的计划。不得不说,沈夜白的性格带着太多的浪漫主义色彩,是万分不适合在那个波谲云诡的时代与各路人马打交道做生意的,好在他还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音乐。日后再不济,就去天桥底下作个拉琴卖唱的,好歹也饿不死。

  沈夜白的每一个小动作,沈勤都看在眼里。虽然厚重的刘海盖住了他的视线,却从来不曾遮挡住他要看的东西。沈夜白言不由衷的饭局他知道,沈夜白心急如焚他也知道,就连他不停的注意时间他也是清楚的,因为他,早就晓得了沈夜白的意图。

  但是,明明知道这顿饭局并不像说的那么单纯,他还是来了,不过就是一个将计就计,他要借旁人的手引另外的人入局。不管那只兔子是小姐还是丫鬟,总之都是他希望看到的,无论陷进去了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就因为顾疏玲似乎察觉了沈家秘密的蛛丝马迹,沈老爷便不会容忍她这么安稳的过下去。而沈勤,沈家的左膀右臂和实际执行者,便要负责这么一个拔掉钉子的任务。

  至于那白纸梅花,只要她真的在查当年之事,只要她晓得一些始末,那么就必然会落入那个圈套,然后,一击必杀。

  沈勤看着越发焦急的沈夜白,慢吞吞的夹了一块红烧肉来,等那汁水和美味都在嘴里完完全全的发散开的时候,他才今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抬起头来看沈夜白,明知故问:“少爷可是在等人?”

  沈夜白自是摇头,还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怀表看好,所以多看两眼。

  沈勤淡笑而不语,却是心知肚明他的烦心事。

  这顿饭也吃了那么久了,有些事情也不能总是兜着。于是,沈勤慢悠悠的道:“少爷是学琴的,但不知道外国讲不讲国文。比如那一顿楚汉转折的鸿门宴?”

  “呵呵,讲是讲过的,”沈夜白陪着笑道,“只是这鸿门宴啊好歹是在函谷关,我们这小小白城可是不会有哦。”

  沈勤也不答话,从兜里摸了一枚象牙的印章来,晶莹光洁,摆在桌面上,映射着五彩的灯光,饱满而靓丽,像是美人的额头。

  沈夜白承认,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被这象牙印章闪到了,好在没瞎。他揉了揉眼睛,又眨了两下,心里顿悟:我天,这该不会就是阿秀要去偷的那个吧?

  说好的是一直放在书房的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的呢?沈管家,你能不能守点儿信用啊?你这样子的话让我们这种打算去做盗贼的人怎么办哦?

  沈夜白黑丧着脸,心知已经输了,他自以为聪明,却是自作聪明的钻入了人沈管家的套子,还自以为是。他果然还是太嫩了啊!还亏他约沈勤出来,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一本正经的敷衍掩饰,结果他的心思都被人看在眼里,真是丑态百出啊。

  见沈夜白如此变化的脸色,沈勤淡淡的道:“道听途说大多时候都是虚假的。本身是连亲眼看到的都不能随意相信,更何况连见都没见过的呢?”他把那象牙印章放在手掌把玩,“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啊?”

  沈夜白一脸蒙逼,教训就教训咯,这怎么还好为人师起来了?上的第一课?沈管家以前不是学校的教员吧?

  沈勤道:“少爷不是要问我沈家的生意事嘛?质疑,无论从不从商,都是需要的。不要相信旁人的话,尤其是,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的话更是信不得。”

  提到女人,沈夜白便知他说的是阿秀了。那么,按照计划沈夜白已经把沈管家引了出来,阿秀也该潜入书房了。可是,这一切都被沈勤看得仔细,他这里是没事了,那么阿秀呢?沈勤已经知道阿秀的目的是去偷印章,那他会如何对待阿秀?

  心里惶恐得很,唯恐阿秀被设计了会出什么事,又想想自己在这里装孙子那么久,却是被人当猴耍,一时间少爷心性又起:“你自己被女人伤狠了却也不代表天下女人都是蛇蝎。你把阿秀怎么了?”

  “我没怎么她,”沈勤摆摆手,“只是互相利用,暂时需要罢了。”

  听到阿秀没事儿,沈夜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印章到没到手自然重要,但是比起阿秀的安全,仿佛也没那么重要的。

  只是现在,当私情被放下之后,国家大义就会跃然心上。看着面前的象牙印章,就摆在那儿,没有任何阻拦,像是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握在掌心。

  梁家巷,悲鸣号哭,生死离别,满地的血与泪,是不是就能够因为这一枚触手可及的印象而改变呢?

  沈夜白是极具浪漫主义的,他以为自己以为的,天真的相信这世界的美好,似乎只要他去了梁家巷,那么一切的危难与困局都可以迎刃而解。不得不说,他是被众星拱月的捧得久了,光是作自己人生的主角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便自恋的以为,自己也是所有人的主角,是这天下的救世主。就像他的出现是自带圣光的,只要他一出现,便能比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还要救苦救难。

  这当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然而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想想就能完备的,所以,沈夜白似乎一直都被困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管是生死还是爱恨,都只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被这样的思想驱使的沈夜白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拿那印章,手还没有碰到桌子,便被沈勤一把捉住。

  沈夜白吓了一跳,偷盗的感觉袭来,让他心脏砰砰直跳。

  而沈勤冰凉而僵硬的手捏着他的腕子,像是在警告:“少爷,这东西早晚是你的。但是,现在你却还碰不得。”

  “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去冒这样的险。”

  “我……我是去救人的,又不是去送死的,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耸人听闻?不是我才是沈家的少爷吗,但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支配我的生活?”

  “这样的救人与送死没有差别,”沈勤松开他的腕子,冷冷道,“如果你知道沈家到底是个隐藏着怎样秘密的家庭,那么你就会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够自由自在的走动。”

  “秘密?沈家有什么秘密?”

  想起这些年在家里的那种感觉,沈夜白有些激动:明明他已经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可是为什么这个家族的秘密所有人都瞒着他。连沈勤这个管家都可以知道,他却偏偏被隔离在这秘密之外?他的家人啊,到底都在谋划些什么?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在于它不可能轻易被人知道。你是沈家的少爷,这个秘密,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的。”

  “什么才是时机成熟?”

  沈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沈夜白怅然若失道:“如果大哥还在,是不是也会被隔离在这个秘密之外,然后过着被虚无的被掌控的人生,听从你们的摆布,计算着所谓的时机成熟?”

  沈勤一怔,好久才慢慢抬起头来,伤痕密布的面孔露出些许忧伤和迷惑,被厚重刘海遮盖住的眼睛,漆黑如墨。

  怔了怔,沈勤才慢慢道:“也许,他和你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他会比你更惨,连被人掌控的人生都没有。”

  沈夜白听得一愣,还想再问却被打断。沈勤起身道:“好戏已经开始了,我们需要去做那观众去了。”

  “什么戏?”

  “走吧,回家,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是的,好戏。

  漆黑的夜色,带着黑洞洞的虚无,空气中热风翻涌,像是有无形的人影在跑动。

  而外边,有人在十字路口或是河边柳树下烧着纸制的元宝,还伴随些些许呢喃。

  而闷热的风,卷起那未燃尽的灰屑,飘飞过去。

  中元节,夜,百鬼夜行之时。

  鬼是没有的,但人心从来就不比恶鬼善良。

  闷热的空气难得流动,滞留在那燃烧的元宝堆里,呼啦啦的,像是一场来早了的欢迎仪式。

  怕是要下雨了,而雨水似乎是最能冲淡血腥的。

  若是那看不见的虚无中真的有百鬼夜行,那么,怕是还差了一个。所以,偏要在这关键时刻约了去吧。

  白纸梅花,好像也很像那纸糊的元宝。

继续阅读:第五十二章 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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