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纸梅花
白苏2017-12-01 19:075,133

  鹌鹑蛋还在乱滚,咕噜咕噜的停不下来,最后终于撞在盘沿上,卡在了两个盘子的缝隙间。

  沈夜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嘴巴张得能够塞得下一颗鸡蛋,而那筷子还夹在指尖。他僵硬着表情去看沈勤,却见沈勤的表情隐匿在厚重微长的刘海下,看不清楚,但他听到沈勤又道了一句,似乎是在笑:“你是在说我?断袖。”

  沈夜白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终是没绷得住,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筷子也从张开的指尖掉下去,啪啪两声摔在盘子上。

  沈勤轻叹了一声,重新拿了一副筷子递过去:“真是个孩子。”

  沈夜白依旧那副见了鬼的样子,脸都垮了下来,心道,我去,他那种宠溺的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哦?不会吧,这不是真的吧?

  见他不接筷子也不做声,沈勤收回手来,细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去,淡淡道:“少爷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怎的还学上了?”

  疯言疯语?这么说他不是死断袖?沈夜白这样道:“所以,你不是……”

  “不是,”沈勤道,“少爷你大可放心,我虽长了一副鬼样子,却还是一个正常人。”

  沈夜白拍拍胸脯子表示好险,又尴尬的笑笑,问他为什么要说那么暧昧且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沈勤理了理衣领,让高领遮住自己的下颚,回答道:“不过感叹一句罢了,哪成想到会有这天大的误会。”他的声音本就嘶哑,又故意压得低沉,就更是显得沉闷而阴郁,“我只是想到,若我那弟弟还在,应该与你同样年纪,与你一般的好看。”

  沈夜白曾经听过沈勤的事,据说他全家都悍匪所害,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毁了容貌逃了出来。但是,沈夜白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他倒是不晓得沈勤家里还有什么人的。但就算他有过一个弟弟吧,现在想想也是在就死在了那悍匪窝里了吧?

  沈夜白有点儿懊恼,突然提到人家的伤心事。他与沈勤无怨无仇,只不过是要施计把他困在这儿,所以,无意之间戳中人家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善良有余而人情不足的沈夜白有些抱歉,收了刚刚对于死断袖的嘲讽和轻视,轻声道:“那个对不起啊,是我满脑子跑火车,害你想起伤心往事了。”

  “既然是往事,便是再伤也伤不到哪里去了。”沈勤的声线陡然欢愉了起来,“少爷说是要问我生意上的事,请问吧。”

  “哈哈,那个,还是先吃饭吧,酒足饭饱之后再说这个吧。”沈夜白打着哈哈,他只是以此为借口,可并没有准备啊,要是真的谈了,待会儿他再一松懈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便只好说先填肚子要紧。

  沈勤不语,却是赞同他的话,不动声色的吃起来。见鱼儿乖乖上钩,沈夜白暗地里得意的笑,同时又悄悄的看了一眼怀表,这个时间,阿秀应该已经躲过众人溜进了沈管家的书房了吧?

  突然,沈勤毫无征兆的抬头,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几乎是正对着沈夜白的,他问了这样一个奇怪而玄妙的问题:“少爷是留过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想问问少爷,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术啊?”

  “啊?”沈夜白刚塞了一块豆腐进嘴里,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结果却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本以为沈勤是在拿自己寻开心的,但瞧他的样子也不像开玩笑啊,莫不是真的要问这个?这算什么情况啊?

  沈夜白挠了挠头,认真的回答道:“这个嘛,古往今来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都有很多人妄图寻找永生。可是中国古代的嘛,你看那些术士炼各种丹药最后还不是都死了,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的。至于起死回生什么的嘛,虽然那些书里面倒是有,但大多都是小说家杜撰的,在现实世界是不可能发生的。你要是问西方的话,我也只能说,这还只是人类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虽然有很多医生和科学家都在研究,但恐怕这几百年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永生?”

  “大概是吧。”

  “那那些封建帝王们,为什么又要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耗用一生的时间来追寻呢?”

  “大概是,他们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高贵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力和最庞大的财富,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寻的了,除了永生永世保存这种特权的方法。”沈夜白老老实实的回答,但不解,“可是沈管家,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啊?”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我就想知道,若是少爷面前就有这样一个方法,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长生不老啊?还是算了吧,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可不想做贼。而且,就算我腆着脸皮能够永生了吧,要是没有了阿秀,那这所谓的永生就是永世的折磨与孤寂,有什么好的啊。最重要的是,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干嘛要去谈论啊,现在是民国了,也没有那种野心勃勃异想天开的皇帝要去寻找长生了。”

  “是啊,如果没有了那么一个人,就算再有权利,即使长生不老就摆在面前,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沈夜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的看着面容丑陋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沈勤语气淡淡的黯然神伤。他只觉得今天的意外收获很多啊,首先,沈勤不是断袖,其次,沈勤似乎有过一个深爱的人,但现在没了,最后,沈勤怕是脑子不太正常,居然会妄想那东西。

  寂静无声,这样也好,只要能把他留在这儿就行,管他用什么方法呢,如果真的是不小心戳到了人家的痛脚,沈夜白倒是不介意事后去道歉的。

  而另一边,阿秀也已经开始了她的计划。

  夏日的夜来得特别慢,但好在沈勤住的地方并不繁华,那里非常安静,就连巡逻的护院也不多,非常适合下手。

  只要有一把能够打开他小院大门的钥匙。

  阿秀掂了掂手里的黄铜钥匙,这是沈夜白事先从沈老爷处偷来拓好的。眼瞅着四周无人,阿秀定了定心,把钥匙捅进了锁孔,轻轻一旋转,嘎吱一声,开了。

  阿秀捂着铜锁,余光向四周轻瞥,见确实没有人才一个转身闪进了院子里,然后轻轻的关上门离开。

  沈勤的院里是没有人的,连个丫鬟都没有,只要不被门外巡逻的护院发现,潜进这里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但是,也正是这易如反掌的简单让人怀疑其中有诈。人都有这种心里,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反复怀疑的,只有在经过所谓的拼搏之后终于获得的成就才会觉得理所应当。所以,哪怕外人再如何觊觎沈家的财富,一想到其家大业大必是有众多守卫甚至机关重重的,这样一来,还没有开始心里就已经打了退堂鼓,自然少有人有这胆量潜进了。

  而阿秀,她在沈家这几个月,已几乎摸透了其中内情,外强中干,内里应该还包裹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而她所知道的还有一点,那便是沈管家的孤僻。只要进了这院子,就不会又被人发现的微笑。

  所以,此时此刻,阿秀已经站到了沈勤的书房外。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但细看,根本就没有锁上,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书房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暗器等着自投罗网。

  然而阿秀只是仰头看了看已经灰蒙蒙的天。天幕投下巨大的黑影来,屋檐下的月桂树在微热的风中轻轻摇摆,树影婆娑的与那巨大的黑影重叠起来,微动,像是暗中窥探的幽灵。

  怎么还不来呢?阿秀在心中暗道,难不成沈管家心里也是支持夜白的,所以才故意放水?

  阿秀心里有点儿焦虑,她早先已经暗中把此事告知了沈勤,还说自己是不愿让沈夜白去冒险也不愿他们父子兄弟产生隔阂所以才会临时倒戈,让沈管家在不暴露她心意的情况下阻止夜白的行为。

  那时的沈勤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只隐隐看得到那密布而狰狞的伤疤,沉吟片刻,他低声道:“这事我已知道了,你去吧。”

  不置可否的答案,那种漠不关心像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沈夜白的死活,这让阿秀不解。可到底阿秀也是有点儿眼力见的,没有多问,便退了出来,想着沈管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可是,令她诧异的是,沈勤还是赴了沈夜白的约如计划之中的一样被引开了,而阿秀一路过来也不见他有加派人手的迹象。这又让阿秀忐忑,难道沈勤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沈夜白的死活么?还是说,他那副忠心耿耿的面孔只是装出来的假象,其实内在他比谁都希望沈夜白快点去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接手沈家的所有家产?

  阿秀心中的惶惶不安越来越多,她隐约觉得自己或许是对的,同时又为自己无端踏入一场家族纷争感到焦心。

  可是她又想,如果沈勤真的觊觎沈家的家业,大可以早就下手了,何必处处维护沈夜白?又何必非要等到今天才按捺不住狼子野心?所以,她怀着最后一丝信任,忐忑不安的踏进了书房。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古老的门户发出老旧而绵长的声音。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借着未完全黑下来的天光隐约瞧出轮廓。

  阿秀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隐约的轮廓后隐藏着不能为她所知的怪异与机密。可是,她已经走到了这儿,而沈勤却没有任何措施来阻止她,所以,她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停下来,只能拧燃风灯硬着头皮走下去。如果沈勤还是没有出手的话,她就不得不依着与沈夜白的计划从这里找到印章并且偷出去。

  然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枉自作了叛徒不是想给她偷盗印章之路扫平障碍,而是要借沈勤的手破灭这一计划把沈夜白留下来。

  沈夜白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能用他的命去冒险。当然,她也没有胆大包天到要跟着沈夜白踏入那危险重重的死亡之地。

  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阿秀抬手遮了遮陡然刺眼的光芒,然后迈步,踏了进去,面上无异,心中却是这样想的:沈管家啊沈管家,你该不会这么不靠谱吧?若是我真的拿到了印章,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嘛,面上应该是没有的,但是,就像那茫茫的大海一样,也许水面没有异常,但那幽深黑暗的海底,也许正有着风暴与巨浪酝酿也说不定。

  阿秀把风灯放在桌子上,借着那微光,四处翻箱倒柜的寻找。但她的本意原就不是寻找印章的,所以只是在大致的翻看罢了,就连翻箱倒柜也不准确,她只是把明面上的东西轻轻的抬起来看看有没有印章。

  阿秀的心里十分不确定,她并不晓得沈管家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做法到底是默许还是另有阴谋?但想一想,阿秀又觉得释然,她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就是现在这一口饭也都还是沈家给的,就算沈管家要算计,对象也不可能是她。

  阿秀拿过桌面上的一叠资料,往靠椅里一坐,头向后一仰,看着对面墙壁上一副水墨丹青的卷轴,只觉得那树下的麋鹿真是活灵活现,尤其是眼睛部分画得更是传神。这样的环境中,阿秀突然有了一种贵族小姐太太的错觉。是不是总有一天,她也会拥有自己的院落,坐在皮制的沙发上,端着醇香的咖啡,而茶几上放的则是分分钟成千上万大洋的资料文件,而旁边摆的则是高档的化妆品和衣服首饰?

  若是如此,也不枉费今日无心无德。

  阿秀不太识字,在戏楼的时候虽然南琴也粗略的教过几个,但到底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也就只认得些许常用的。后来沈夜白虽然也教过她,可她的心思已经不用于此,只学了个大概罢了。

  而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能够走到书房都是沈管家默许了的,那么这桌子上的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秘密文件,兴许只是什么无伤大雅的玩意儿。可是等她借着灯光去看时,又觉得莫名其妙,那是一大张白纸,用黛色的墨迹画着一朵造型别致的梅花。

  阿秀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反复两下,便顺手将这梅花放回原处。就在她想要继续寻找印章的下落之时,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

  “难道沈管家回来了?”阿秀这样想到,他可是要捉贼捉赃直接把自己拿个人赃并获?这可跟她想象中的阻止不一样啊。

  阿秀拧了拧眉,飞快的灭掉风灯,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月白风清的好名声怕是要在这儿全毁了,心里有些慌乱,早知如此就不该去同沈管家那老狐狸做交易了。

  阿秀心里一慌,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砚台,就是那么一瞬间,她又转惊为喜,她晓得沈勤并没有算计她,也晓得这里有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阿秀没有犹豫,手指沿着砚台底部轻轻触摸了一大圈,然后逆时针转了两圈,再顺时针转了一圈,只听得一声轻响,墙壁后面出现了一道矮门。阿秀没有多想,拿着风灯,两步跨了进去,然后又轻碰了一下那门后的一个凸起,又是一声沉闷的轻响,墙壁变回原样,那道矮门也不见了。

  可是,只有阿秀自己清楚,这个矮门原是一个小小的密室,却不是用来藏匿秘密的,而是用来曝光秘密的。

  阿秀贴着墙壁站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面。不要担心,她是看得到的,就因为那墙上挂着的水墨丹青竟是一个机关,那麋鹿眼睛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小小的翻转,而阿秀则可以透过那里清清楚楚的看清外面的情况。

  她躲在密室里,嘴角勾了勾,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也对这小小的书房这么感兴趣。她更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有面子可以让沈管家挖下陷阱来守株待兔,当然,又是谁那么蠢会自投罗网?

  书房的门开了,沉闷而轻巧的声音,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外打量一番,确认没人之后,身手利落的一滚,翻身进了书房。

  静悄悄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但那暗中叫嚣的,分明就是死亡的魔鬼的声音。

  在那死灰色的黑暗中,有人划着了一根火柴,哧溜一声,火光迸起,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炬,飞快的扫过整个书房。

  而阿秀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人,那个鬼鬼祟祟闯入沈管家书房的人,竟然就是文竹。

继续阅读:第五十一章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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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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