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明里暗里说顾疏玲不会生孩子的阿秀，声调突然就低了下来，连神情与动作也都软了下来，像是被人打了三五十巴掌一样，眼眶红红的，眼角带着泪，绘声绘色的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顾疏玲和槿榕都很懵啊，这……变脸变得相当快啊。
而就在背对房门的她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沈夜白的声音：“顾疏玲，你又欺负阿秀！”这声音是愤怒的，急切的，又带着些心疼。
我去，真的是不明所以，不同的人就区别对待啊！
果然，沈夜白衣襟进屋了，非常顺手的就把阿秀搂在怀里，低声道：“傻姑娘，谁说的啊，谁说你是下人了，你怎么会是下贱的人呢？你只是没有生在一个有钱有势的家庭而已。这也是好的，至少你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染上这种家庭的弊病。”他抬手擦干阿秀脸颊上的泪珠，道，“阿秀，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妻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一点儿也不低贱，一点儿也不。”
顾疏玲瘪了瘪嘴，这波恩爱秀得相当不错啊，如果对方不是她丈夫，她都忍不住要为他们打满分了。
当面秀恩爱，醋就是这样酿造出来的。
大概槿榕也闻到里面的酸味儿，便道：“少爷，小姐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唯一的妻，你可别认错人了。”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阿秀的开关一样，她直把沈夜白往顾疏玲身边推，一边推一边说：“是啊，夜白，少夫人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只是一个下人，你走，你走……”
这欲擒故纵欲语还休真的是别提有多做作了，但在阿秀面前，沈夜白就是一个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的弱智白痴，完全看不出来这浓浓的尬戏风格。他只当阿秀是被顾疏玲欺负了，又当善解人意的阿秀不愿让顾疏玲难堪，便把阿秀抱得更紧了，喃喃道：“阿秀，阿秀，不，你就是我的妻子。我要娶你作我的妻子。”
诶，当着官方老婆的面说要娶另一个人当老婆，是该说沈夜白心真大呢，还是说他脑子有问题？
这种情况下顾疏玲要是还沉默不语的话，估计就是默认把正宫娘娘的位置移交出去了。可是抱歉啊，她没那么大方，而且她的家族也不会允许她就这么做。
所以，顾疏玲轻咳一声，道：“沈夜白，就算你要哄女人开心，也不该在自己妻子的面前说要娶另一个女人为妻吧？”
“你不是我妻子，”一如既往的语气和声调，“我说过的，你不是。我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书，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妻子。”
唉，解释过多少遍了，顾疏玲都觉得累，可是这还得说啊。“我也说了。只要我一天不签字，我就还是你的妻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个死活要离婚，一个坚决不签字，这就是一个死循环啊。然而，这又怪谁呢？或者如果沈夜白没有受新式教育的影响，他就不会搞什么离婚协议书，会直接开出一张休书的吧？然而，他妻子可是顾疏玲诶，那休书也不管用，顾大帅会承认才怪。
每次提到这个离婚的问题，沈夜白都像是那种经历了七年之痒忙着与正室离婚要赶着娶小三进门的男人，那是又心急又恼怒啊，都是这可怕的封建制度和军阀制度荼毒了他的幸福，造成他这一段万分不幸的婚姻。
所以，沈夜白的语气陡然大了起来：“就是仗着你爹是军阀，你就这么不要脸！”
顾疏玲挠了挠耳鬓的头发，十分配合的道：“对啊，我就是仗着我爹是军阀，就这么不要脸。”看着沈夜白涨红的脸，她淡淡道，“可是沈夜白，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要脸？我有怎么过你吗？”
这当然是没有了。非但没有，她还无数次的帮过他，比如查清真相帮助戏班摆脱刺杀嫌疑，比如帮助他去到梁家巷完成他心心念念的赈灾事业……
所以，沈夜白诶了几声也没想到人家哪里对不起他，只得气呼呼的道：“可你就是不要脸！你明明早就说了，只要我能够赢那个赌，你就不会再管我和阿秀的事。你说话不算数。”
唉，多么孩子气的话。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夫君，顾疏玲可能是要说这人怕是个傻子哦？
“是，你赢了那个赌约，阿秀不也进了沈家了吗？”顾疏玲轻笑，“进门，进门当下人也是叫进门，不是么？”
她的话其实也没错，怪只怪中国文化博大精深。
沈夜白深感这女人不要脸起来简直就是天下无敌，拧着眉头你了几句，便碍于骂人的口才不行，便只有愤怒的闭嘴。只是最后的那一甩袖，行云流水，相当有意境，颇符合青青子衿的审美。
把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顾疏玲也就不再玩笑下去了，冷着脸淡淡的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是你妻子，这件事情绝不会因为你是否喜欢而改变。如果说这是命运的话，你我必须接受。”
沈夜白讨厌顾疏玲，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她老是爱用这一点来压他，明明都不喜欢，却非要吊着，不知道耗费的是谁的青春和时间。
阿秀的娇滴滴总是恰到好处的，那时间也是把握得相当好，她扯着沈夜白的长袖，拽了拽：“夜白，算了吧，别为了我和少夫人闹得不愉快。我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
“我的傻姑娘，你哪里是下人，你是我孩子的娘亲啊，”他声音温柔但却坚定，“放心，我今天就去跟爹娘说，让他们准许我娶你过门，再也不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阿秀自然高兴，但还是皱着眉头：“不，不要为难老爷和夫人，”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顾疏玲，道，“少夫人不会答应的。”
“管她答不答应，是我要娶你，又不是她要娶你。”当着对方的面他就这样怼人了。
顾疏玲嘴角轻笑，嚯，这么厉害这么拽啊，的确，不是我要娶她，可我就是不乐意，你还能咬我不成？顾疏玲倒也不是无理取闹，但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的不是还一条路走到黑的非要娶他人为妻，这但凡是个人都不舒服吧？
况且，顾疏玲心里清楚，兄长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奇怪，她不能用这种事情去叨扰，而是要用自己的力量稳住所谓的财政。而沈家的万贯家财，自然就是顾大帅心目中完美的银行钱庄。
还有一点便是，她也实在看不惯阿秀的做派，顾疏玲心道：“沈夜白啊沈夜白，其实早先我并没有想要这么强力的反对你，可你老是说我冷血无情不知进退，那我若不跋扈一点儿如何对得起你的评价？”
而他，在最难熬的时光中给了她最明媚的笑容，就像是把阳光撒进了黑暗。可是现在，当一切都好起来之后，他却吝啬得不愿再给她一个好脸色。都说女人心思易变，难道男人不是么？如果他能够对她好那么一点儿，哪怕假装给些温暖和暧昧，或许也不至于把人逼得这么“飞扬跋扈”吧？
是以，顾疏玲抬眸看他，冷冷道：“我不娶她，可我也不允许你娶她。”她扬了扬嘴角，截下他的“无理取闹”四个字，道，“对了，我就是这么飞扬跋扈无理取闹，你又能奈我何？”
沈夜白你了半天，着实拿她没办法，骂是骂不过，打又不能打，果然孔夫子说得对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于是，这个要不要娶阿秀为妻的话题就变成了沈家上层的中心事件，拿到了明面上一家人讨论。当然，沈夜白和沈夫人双手双脚支持，顾疏玲冷笑着反对，沈老爷把他的金丝边框眼镜摘下了用细绢擦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慎之又慎的把话题从“娶阿秀为妻”偷换概念变成了“纳阿秀进门”。
沈夜白道：“爹娘，这都什么时候了，全国都在提倡一夫一妻制，你却要我搞什么三妻四妾？我不要，我只有阿秀一个。”
沈夫人道：“沈家人丁稀薄，阿秀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这可是长子长孙啊，如何能够委屈了阿秀？还是趁早把阿秀娶进门来的好啊。”
顾疏玲觉得嗓子有点儿痒，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然后手指顺势放在桌面上，五指曲在一起，食指无意识的轻轻敲击桌面。然后她开口：“所以你们的意思都是同意咯？”
沈老爷看得心慌，这样的动作神态和语气他都曾经见过，正是在儿子成亲当日，因为新郎逃婚惹恼了顾少帅，引得顾家引兵围宅，当时的顾少帅就是用这样的动作神态和语气威胁他的。明知道顾家还需要自己的庞大财富作为支撑，也明明晓得顾少帅远在思起镇，可回想当日之情况，他还是觉得有点儿慌乱。并且现在，因为沈勤已经不在，沈家的生意落下去很多，这样的势头让他不得不思考如何与顾家通力合作，以保住现在的势力，然后再有机会继续自己的千秋之梦。
所以，乍然看见顾疏玲表现出这样的情态来，沈老爷便知道得慎重，于是他一边重新戴上眼镜儿一边道：“胡闹，都民国了，哪里还能够三妻四妾的，这不是公然违反顾大帅的命令吗？”
“那阿秀和孩子怎么办？”沈夫人一向喜欢阿秀，更喜欢阿秀腹中的孩子，所以便囔囔道，“那可是你亲孙子啊，总不能不要吧？”
“我没说不要，没说不要，”沈老爷余光看着顾疏玲，道，“把阿秀安置好，等孩子出生了再抱回来，到时候给阿秀一笔钱让她走就好了。你看这样如何？”虽然是对着沈夫人说的，但这句话明显是问的顾疏玲啊。
然而，沈夜白不干：“不行，我并不是因为孩子才非要娶阿秀的，我是因为喜欢。如果你们死活不同意的话，那么，” 他顿了顿，又道，“那么我带着阿秀一起走。我不会放弃她的。”
沈夫人也帮腔：“哪有留子弃母的啊？这，这比三妻四妾还要不人道啊。阿秀是个好姑娘，既然夜白喜欢，就娶进们来又怎么样啊？虽然明说不可以有三妻四妾，但暗地里大帅他不也……”后面的话她就没说了，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沈老爷叹息了两声，没有说话，目光却是落在顾疏玲身上的。这说到底也是人小两口之间的事，而儿媳妇的娘家势力又太大，他这个白城首富又能说什么呢啊？唉，老了，若是再倒回个十年二十年，他才不会就这么屈服呢。
虽然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但顾疏玲就是不表态。而一旦牵扯到阿秀的事情，沈夜白就会变得特别不理智，也就只有他可以随意说她冷血不要脸，而她却不会生气了。
所以，也染上了不要脸的毛病，沈夜白道：“顾疏玲，你够了！你看看，看看大家都被你迫害成了什么样？我的爹娘应该是你的公婆你的长辈，可是现在呢，你看看，他们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所有人都要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还有阿秀，你总是欺负她辱骂她，你凭什么，就凭你那所谓的高贵的出身么？顾疏玲，为什么你总是和我作对，为什么自从遇到你我的生活就没有顺过？”
不得不说，沈夜白的这一番质问虽然是真情流露，但未免太女儿气了一点儿，就像是拿错了女主剧本。
“作对么？所有人都知道我冷漠无情不问他事，你可晓得我为什么一直与你作对？便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尽管你我之间徒有虚名，可到底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丝毫不在意，”顾疏玲笑道，“至于你说我凭什么，也许你说的对，我就是凭着那所谓的高贵的出身，才可以这样……飞扬跋扈任性妄为。”
我去，果真是不要脸啊！居然就这样承认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她的话里面也藏着些许无奈和酸涩呢？沈夜白使劲摇摇头，把对于顾疏玲的同情全部摇走，然后道：“你我之间，就是政治联姻，与其让所有人都不快乐，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互相成全好不好？”
虽说不要同情，但沈夜白就是这种没什么心机且热血之人，对方一旦示弱，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降下音调来。所以，他便说出了互相成全的话语。这是真心的。
可是，人与人之间，如果你无法明白别人的真心，就不要妄想别人来理会你的真心。真心这种东西不是靠说说就可以的，必须付出真心，哪怕你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爱恨。
所以，沈夜白既然无视于顾疏玲的那一分情义，那么她又怎么可能因为他那一丝真心的拒绝就成全他和阿秀？这样的真心，未免太过伤人。而一旦伤了一个女人的自尊，那么麻烦就来了。
“退？”顾疏玲轻咳一声，笑道，“军阀家的小姐哪里会退？我这样冷血无情飞扬跋扈的女人又怎么懂得成全？”她用他们经常讽刺她的话来回敬给他，道，“我不同意离婚，也不允许你娶阿秀进门。就是这样，不需要你赞成。”
啧啧啧，有点儿霸气哦。
可是，这霸气并没有持续多久，所谓帅不过三秒。话音刚落，她便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咳着咳着手心里就有血液，然后，她眼前一红一黑，便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