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第六章
2018年10月1日(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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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声音,听起来还真是执着啊。
卫长昭微微抿了抿唇瓣,看着前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莫名地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于家人被天机阁暗卫追杀的场景。
那个时候,天机阁的暗卫虽然没有如今这样声势浩大,但同样来势汹汹。可与从前不大一样的是,这一次,他身后有人,有人在护着他。
“卫长昭。”身后的凤阳轻轻唤了他一句。
卫长昭闻声回过头来,只看见了一袭被风吹得扬起些许弧度的黑色衣摆。夜色渐沉,十月的风声肃杀,他望着看不清容颜的少年,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明明,此刻两人身处于险境之中。
可迎风而立的少年,莫名地给着卫长昭安全感。他看着少年斩避箭弩的灵活身影,眸子不由得深了一些。
耳边是凤阳徐徐而道回答他的声音,黑衣少年对他说:“你先走,待会我赶上你。”
“不,要走一起走!”卫长昭下意识说道,很想伸手抓住凤阳飞舞着的衣摆。可大红枣马颠簸太快,他若放了缰绳,他们两个都会危险。所以,他只能开口,开口告诉凤阳,像商量一样:“凤阳,你不要做傻事,你一个人……”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凤阳侧头低眸看着他,目光清冷,纯粹,映照着一片光,又像集聚着一团火。卫长昭微抬着眸,从那翩卷而舞的衣摆间隙中,辨着少年的目光,辨着他的眉眼神态,只听到他轻声吐出了几个字说:“我只要两刻钟。”
顿了顿了,一道箭弩破风袭向凤阳的心口,凤阳眼疾手快地用泣血霜刀挡住了,动作缓而行云流水。他将箭弩斩落下马之后,面色淡而波澜不惊地睨了卫长昭一眼继续说道,“你在这会让我分心,你往前先走两刻钟,那时我会追上你。”
声音徐徐不乱,清清冷冷的,倒是他一贯的做派。
卫长昭听了,咬了咬牙,心说不管了,要死一起死。如此想着,果断地就抬起右手将缰绳缠在掌中,缠得紧紧地。他的左手空了出来,意思裸露得明显。空出来的左手,往上一抓,便抓住了凤阳的衣摆。
卫长昭对着凤阳说:“你想疯我可不会陪你疯!我不准你过去。现在他们没有箭了,我们只要往前再跑三十里,进了山路,天彻底黑了,他们就没那么自在了!”
话落之际,一道衣帛撕裂的声音应势而响。
凤阳挥刀斩断了卫长昭抓着的衣摆,而后踮脚飞身冲着那些黑衣人而去。
卫长昭望着手中抓着的一块衣帛,心里边又气又恨,又急又怒……但更多的是担心。那些人身手不差,凤阳之身一人,只怕凶多吉少!
卫长昭刚想对着凤阳说点什么的时候,身下的大红枣马便不知发了什么狂似的,长鸣了一声,就狂奔了起来。坐在马背上的他,只来得及匆匆瞥见凤阳那道黑色的清瘦身影,融入了身影同样是黑色的人中。
那个叫做凤阳的黑衣少年啊,在卫长昭的眼中,此刻就像个骄傲的战士,正面迎敌。好像无论前方会遇到多少坎坷,不论之后需要挥洒多少热血,那个少年为了他,选择了直面这样危险的处境。
只是为了救他啊。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卫长昭一路来,问了凤阳一遍又一遍。尤其是他从冯厉嘴巴里知道,一路护着他的人是凤阳后,他见了凤阳,便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着。
可是,凤阳不曾给他回应。
他给他的回应,至始至终都是无关他的。
身后,刺耳的喊杀声,刀剑碰撞声,伴着十月的秋风,如约而至般送入卫长昭的耳中。
渐行渐远,渐远渐轻。
等卫长昭真正控制好发狂的大红枣马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
一轮圆月悄然爬出遮面的云层里,淡淡的月光铺洒在了官道上,淡淡的夜风拂面而过,倒显得周边的氛围更加死寂起来。
卫长昭好像被马带着跑了很远,他的额间有细碎的发落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被颠簸得松松垮垮的。可他没有心情去整理了,现在根本不是整理的时候。
缓了一口气,浑浊的目光慢慢恢复清明。
卫长昭的气息虽然还显紊乱,但他按捺住了头晕的不适感,立刻调转了马头。
他知道,他得回去找那个疯子。
就算是死,他也得找到他的尸身才行。
那个疯子,毕竟是为了他才单独留下来断后的……
就在这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奔了过来。
卫长昭微眯起眼睛,警惕着看着刚刚跑过的地方。片刻后,穿着黑色锦衣的少年踏着月色而来。他骑在马背上,清瘦的身影带着浅色的月光,如脂般白的肌肤,如有莹光粉饰,令得他那精致的容颜越发的吸引人起来。
“凤阳!”卫长昭惊喜地喊了一声。
凤阳骑着马走近他时,卫长昭才看清这个人身上的狼狈。
他身上穿着的黑色锦衣,都被刀剑划的破烂不堪了……可能是因为衣裳颜色的关系,还有这夜色的关系,卫长昭从他衣裳上那些不算规整的划痕里,暂且看不出什么血色。
但他的脖颈间,是沾有血迹的,很刺眼的血迹。
以致于他一靠近卫长昭的时候,卫长昭的鼻尖便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所以,卫长昭心里很清楚,他的狼狈绝对不止是衣裳被人划破那么简单而已。
哑了哑声,卫长昭的视线落到了凤阳那张脸上。近看时,他才发现,他的面色白得有些不像话。昔日殷红如点了朱丹的红唇,如今泛着明显的苍白。他刚想问少年身上是不是受了伤,伤在哪了,本是骑在马背上的人在对上了他的目光后,眉头松了松,眼睛一闭,就当着他的面倒了下去……
“你……”
卫长昭见状,面色一变,下意识抬手去接凤阳,却忘了自己和凤阳一样也是坐在马背上的,结果,他们两人就都掉下马去了。
卫长昭闷哼了一声,后背被石子硌得有点疼。忽略掉身上这些小小痛意,他抬眼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凤阳。凤眼的眼睛紧闭着,精致的容颜,苍白无色,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而他的鼻尖,从凤阳身上闻到的血腥味更重了些。
卫长昭蹙眉,伸手扶起凤阳坐起身时,发现了手上染上一片湿意。
他挪手出来一看,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见了手上满是殷红的颜色。他震惊,双手有些颤抖地摸了摸凤阳的衣服,肩上的,手上的,腰间的……全是湿的……全是血!
“这个疯子!”
卫长昭心颤了颤,当下不敢怠慢,只想着给凤阳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可抬眼一看,周边可以躲的地方都没有,要是胡瑜安还留有后手过来,待会他和凤阳谁都跑不了了。想了想,他搀扶起凤阳,将凤阳托上了大红枣马,再次赶起了路来。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陕州前往金陵的路上,是有条河的。
山间河,很正常。只要肯找,就能找到。
凤阳身上全是人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那些暗卫的……找点水给他擦擦身子,可能也会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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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半空时,山路更加寂静起来。
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卫长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容易躲藏又有河流的地方。他跳下大红枣马,伸手将凤阳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
凤阳身上的衣裳,被夜风吹得有些干了,没有之前那么湿哒黏糊。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存在的。只是,卫长昭这时抱起凤阳的时候,才注意到凤阳的体重过分地轻了。比起张云曦偶尓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挂在他身上时的体重,都要轻上一些。
卫长昭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可这疑惑快得实在让他抓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在疑惑些什么,只好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摇去。
将凤阳抱至河边安置好后,卫长昭生起了火堆,才伸过手去,打算解开凤阳的衣裳。此时的凤阳,躺在碎石杂草之上,愁眉紧锁着,精致面容在莹莹月色之下,看起来美得更加不可芳物了。
之前,卫长昭抱着凤阳下马时,凤阳的头绳本就意外间脱落。那时,卫长昭已然为凤阳的容颜惊艳了一番。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墨发披着肩的凤阳,合着受伤昏迷之后的乖巧安静模样,比刚刚看起来更像个小姑娘。
倾城绝色,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卫长昭看到这样的凤阳,心跳抑制不住地怦然一下,一丝的旖旎念头莫名生了出来,令他失了会儿神。昏迷中的凤阳,似乎是因为身上的伤,低吟了一声。卫长昭闻声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暗了暗,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才让自己恢复平静。
可他刚刚扯开凤阳的一点衣领,看到凤阳锁骨之下那若隐若现的缠着的染着血色的布条后,卫长昭不淡定了。他蹙起了眉头,心底的疑惑再次生起。那染血的缠得极有规律的布条,一看就不是中衣……他捏紧凤阳的衣领,像是想证实什么一样,将凤阳的衣裳退至了半肩。待看到眼前之景时,卫长昭瞪大了双眼……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了。
入了他眼的,是凤阳那如姑娘家一样的香肩。香肩上虽染着明显的血色,左肩也有个结痂的伤口,但凤阳胸口前裹着的染血布条,遮住的春光美景,明晃晃地告诉了卫长昭,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个男人!
卫长昭苦笑了一声,喉间发紧着。
凤阳不是男人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想到从前自己靠近凤阳时心底生起的那些若有若无的念头……忽然觉得头有些疼。比起凤阳来,他到底是个正常的男人。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卫长昭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后,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幽幽地看着细弱无骨的臂膀上还殷殷流着血的人。他的视线落至了她的脖颈间的白皙之处,然后是光滑削瘦的下巴,再是那浓密的睫毛覆盖着的眼睑。
青石河畔,黑衣美人身骨诱人,容颜诱人……
若说美貌,此人应是这天下美人之中的绝色的……
卫长昭忽然想起那次会试后,他在马车上压倒凤阳帮凤阳上药的场景……心里顿时如被火烫到了一样,热辣辣的。
黑色的眸子暗了暗,卫长昭的视线悄然落至了凤阳那未曾被他撩开衣服的腰间,那腰间的衣服被刀划破,是刚刚流血流得最多的地方……此刻细细看去,倒还真发现有道若隐若现的血痕,进入了他的眼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得罪了。”
替她处理身上的伤口,必然会将她的身子看去。
这不仅考验他的定力,还考验他事后的生存能力。
“你醒来后,会不会杀了我呢?”
卫长昭动了动唇,指腹间沾了些冰凉的水,磨挲着凤阳脖颈处的发干的血。
这样一个本该像张云曦那样养在闺阁的姑娘,以前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卫长昭莫名地,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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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物华天宝的金陵城。
比起刑部大牢而言,更让犯人绝望的天牢之中,穿着狱服的狱卒小心翼翼地前头为刚刚新立不久的太子朱灵照引路。
朱灵照眸底清浅,映着天牢之中黯淡的光。他负着双手跟在狱卒身后,等狱卒在一个牢房前停下脚步,回身对着他恭敬地说了声:“太子殿下,就是这了。”他听言,点了点头,才挥手让人退下。
这间牢房,十分简陋。
空气之中,弥漫着些许不雅的味道。朱灵照站在牢房门前,静静地看着牢里边带着枷锁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囚服,面容比起许多年前来,少了些意气风发,多了分沧桑之感。他看着那男人,里边的男人,也缓缓地抬眼看向了他。
“胡瑜安。”
朱灵照对着牢中的中年男人说道。
胡瑜安轻哼了一声,冷着脸盯着朱灵照问说:“太子殿下屈尊到天牢来做什么?”
朱灵照的手扶上了铁栅栏,眉眼间的神态,淡淡的,说道:“孤是替一个人来看看你的。”
胡瑜安动了动身子,凝眉望着他。
朱灵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以为父皇只会关你一阵而已吧,毕竟,卫长昭拼了命托赵熙工带回证据,也只能证明你只是和东瀛人还有信王私交甚密了一些。只要父皇召见你,听你辩白,他对你是否参与了谋叛一事,定会再次斟酌一番。”
笑容淡了下来,连看胡瑜安的目光都变浅了一些。
朱灵照像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对着胡瑜安时,忘了从前在内务府做杂役时受到的所有冷漠,也忘了曾经的自己被胡瑜安狠狠地替过一脚的记忆一样,声音平平波澜不惊地继续道:“可是,你没机会了。孤不会让你有机会见父皇,面圣,辩白。”
胡瑜安听到这话,本是冷若冰霜的脸,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朱灵照,似乎想将他抽筋拔骨。
#ps:作为一个笔者,我决定,在国庆期间,仔细修文,然后,把这文的结局,修得更加不显得仓促一些……这几天,更新不定时掉落。你们慢慢看,我和你们同在,因为,我喜欢一直追文没有放弃我的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