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十一章
“先去书房等着吧。”
末了，卫谦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兄长毕竟还在与母亲谈话，打扰不得。这件事已经被天机阁的人盯上了，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就算他再急，也不能自乱阵脚。等兄长出来，慢慢商议就好。
屋子里的百合熏香味，散开在空气中，让人闻着心里就有种宁静之感。
卫老太太走到太师椅边重新坐下，目光有些沉。她将左手边的袖子理了理，压在手下，轻声说道：“文衍，陈氏母子的事，我一向懒得管。可今日，我却不得不跟你说几句话。”她抬眼看了看卫衍，眸波微微流转，无怒，无喜，无悲。
卫衍立在一旁，丰神玉朗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阖了阖眼睛，看似恭敬谦和，喊了一声：“母亲。”
“陈氏母子，这几年安不安分，你心里都清楚。我不知你今日听了什么话，会这样发作他们。长昭毕竟是你亲生骨肉，你再不喜他，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今日他敢如此同你说话，你只觉得恼怒，心里可曾想过，他为何这么说？”
“母亲，那个逆子对我都敢如此不敬。这几日我不在府中，想必当日他来拜见您，也是这种蛮横态度。我卫衍，当真是不觉得他有何处值得我手下留情！陈氏教出来的孩子，没有哪点值得我喜欢的。”
卫老太太听了卫衍说的话，摇了摇头道：“心有偏颇，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有偏颇。你父亲去后，陈氏母子是如何落魄的，为何落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今日若我不拦着你，你真的罚了长昭，这父子关系，当真是再也修复不回来了。”
卫衍皱眉，明显不悦：“母亲，您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我养他十几年，难道教训他一两句还不可以了？”
“唉。”卫老太太叹了一声气，觉得额角隐隐抽痛。每每她与卫衍提及陈氏母子的话题，谈话的内容总是不尽人意。卫衍到底是更在意柳姨娘这边的，长昭和陈氏身上没什么值得他看重的地方，又何必去顾及什么。朝廷言官的笔，暂时还伸不到卫府，卫衍当然不怕什么口诛笔伐了。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老了，再见不得这种吵闹。”卫老太太声音有点无力，一副疲惫的模样，“你总不能因为当年那个算命先生给这个孩子算命时，说他会给卫府带来血光之灾而如此厌弃他。他小小年纪，什么都没做，那些胡言乱语，你又去信做什么？”
卫衍眼角微动，那个算命先生，可是当年替先帝卜卦的国师。这国师早早就算出了先帝会因外藩谋逆之故流落在外，也算出了先帝会遇难呈祥……所以，卫老太太用‘胡言乱语’形容国师说的话，他可不信。
他至今都记得好好的，卫长昭三岁那年在府门前同几个小孩耍玩，他正巧被国师碰上时，国师脱口而出的话：“天煞孤星，刑克亲友，命途多舛。看这面相，生来就注定与血光之灾结缘，也是可怜。”
自然是可怜，但可怜的不是卫长昭，而是卫府的所有人！
卫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色变得很冷，冷得再不至于谦和地与卫老太太相视。卫老太太说的话，他懂，就是让他不要偏颇过于严重，可卫长昭的命就是如此贱，他何必要养着这么一个天煞孤星克自己！
“母亲，时候不早了，您还没用膳，肚子怕是饿了。儿子尚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文衍！”卫老太太看着卫衍干脆利落拱了拱手就回身离去，叫了他一声也不见他回，心里更是五味陈杂。她摇了摇头，转身问着身旁站着的李妈妈：“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李妈妈低着头，不回话。
卫老太太又说：“文衍当年只听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就厌弃了长昭，长昭那时还小，兴许都不记得这事了。当年我也是听老太爷身边的贵安提起，才知道的。知道后，我也对那孩子不大喜欢。只是，后来老太爷为安我的心，特地去上京寺找普陀大师断过长昭那孩子的命格。命格的确不太好，可普陀大师却说，此子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是个旺人的命……”
如今，旺不旺人又能如何呢？
卫老太太目光深邃，看着门外的海棠。生来就注定与血光结缘的人，刑克亲友，命不硬的亲友，迟早都会被克死。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卫老太爷那样，能看到她这个孙儿的未来的。
他的命格，烙在了他父亲的心里，这辈子，注定是与父爱无缘了。
陈氏的手被茶杯的瓷渣滓溅到，划破了几个小口子。卫长昭扶她回到屋子里，就让刘妈妈打了热水过来，帮她处理伤口。
陈氏一言不发，任由卫长昭处理。卫长昭也静默着，等帮她将瓷渣滓都处理掉后，他才开口说着第一句话：“这两天您碰水的时候小心点伤口吧。”
陈氏愣了愣，抿了抿嘴，眼睛还是掉下了泪水来。卫长昭已经见惯了，垂着眸子看着她，什么也不想说。等她哭完了，开口问他：“你今天上午去了哪里？”卫长昭才答道：“出府去办了点事。”
卫长昭以为，陈氏会问他出去办什么事的，没想到她没问，反倒是问了他事情办妥了没有。他眸波微敛，点了点头。陈氏抬手擦了擦眼角边的眼泪吸了吸气，脸上挂着点悲悯的表情：“娘知道，你心里有主张了。从你醒来后，就知道。可你今日同你父亲那样说话，日后该在卫府如何自处？”
卫长昭负手站着，转头看向门外的一堆青竹子。他想着如果他把卫老太爷留在王记粮铺让王伯保管的那三张地契和一千两银子拿给陈氏看，不知陈氏是何心情。
卫老太爷留给小长昭的东西，不多，几乎都是后路。他怕小长昭会被卫衍赶出府，所以在临终前，都替小长昭想好了退路。祖父替孙儿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卫长昭和卫衍之间的父子关系，多么淡漠得可笑、可悲。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陈氏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转过头，淡淡地开口答道：“娘，我今日说的都问心无愧。日后您不要想着让我对父亲有所期待吧，父亲知道了，只会觉得好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啊，有自己要走的路，父亲对我要走的路，不会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至于我是生是死，他更是无所谓了。或许有朝一日……”卫长昭说到后面，眯起了眼睛，声音低沉下来，继续道，“他会寻到借口把我赶出府的。”
陈氏有点听不清后面一句话，皱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卫长昭深沉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只是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