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八章
001
屋子很快恢复了静悄悄的氛围，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卫长昭眉头微微地挑了挑，就看见了卫老太太唇瓣翕动，似乎要给他下达最后的判令。
“我罚你跪祖祠三天，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思过，你可接受？”
仅仅因为一句讥讽的话就这么罚，的确是有些重了。毕竟对兄长出言不逊的卫长乐也只是挨卫老太太斥责了几句，没受什么实际惩罚。两者一对比，老太太偏颇于谁，显而易见。
陈氏脸色一白，内心虽是对卫老太太极其敬畏，但这事关乎到她儿子，她胆子再小，也会下意识地护犊子。
她在卫长昭身边跪下，轻轻扯着卫老太太的衣摆，恳求说：“母亲，昭儿前几日落水惊寒，伤了身子。养了几日，今儿脸色才好些便过来给您请安了。他身子骨……”
“娘，别说了。”卫长昭出言阻止，卫老太太要是铁了心惩罚他，陈氏说再多也于事无补的。
“可是昭儿……”
“祖母，孙儿愿意受罚。”卫长昭不看陈氏，对卫老太太不温不热地说道。
卫老太太扫了一眼卫长昭，将视线转落到陈氏身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倒是还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明白。长昭自小跟着你，他失言之过你难逃责任，回你的青竹院待着，暂时不用到我这让我看见闹心了。”顿了顿，她摆了摆手，表情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走吧。”
陈氏还想哀求，卫长昭已经一边应下，一边站起身扶起陈氏。他瞟了卫老太太一眼，其实只是在琢磨着这老太太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正好，卫老太太也移了移视线看向了他。两人视线对上，卫长昭很快又移开了。这个老太太太过人精，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情绪，让人很难猜透。
难道说，她在帮他？可她怎么会有这么好心？这么多年了，早不帮晚不帮，偏偏到此时才插的手。
卫长昭阖眼，同陈氏缓缓走下石阶。太阳升得有几分高了，阳光从前方照耀下来着实刺眼。他抬手，微微遮了遮眼前的阳光。耳边还能听到从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
卫老太太似乎在对着谁人吩咐说：“你让人到祖祠守着，每日罚他跪四个时辰，不跪完不许吃饭。期间若是因体力不支晕倒，请个大夫把他弄醒，继续跪……”
每天跪四个时辰……好吧，老太太转性子帮他这件事果然是他多想了。让卫衍打一顿他可能要大半个月下不了床，让这老太太这么一罚跪，他也不见得自己好得上哪去。
自己现在的这个身板，可不是上辈子的于长昭，有些武力护身。他刚醒来了几天，就当了药罐子几天。
卫长昭扯了扯有些干涩的唇瓣，在卫府里真心对他好的没几个人。若他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必须得在这吃人的地方站稳脚跟才行。
而在卫府里站稳脚跟，谈何容易呢？
002
柳姨娘瞅瞅远去的陈氏母子，嘴角边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和跪在地上面露喜色的卫长乐互对了一眼，两人的心思心照不宣。
突地，本以为要到后堂歇息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静静地打量了她们好久似的。柳姨娘险险收敛起面上的情绪，微微垂着眸子，捏着巾帕乖顺地站着不动。卫长乐见状，也不动声色跟着垂下了头。
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一阵安谧，这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再次来临前的平静。
半响，卫老太太才幽幽说对着卫长乐说：“长乐，你觉得你该不该罚？”
柳姨娘在卫府掌事这些年，处理妯娌利害关系多了，心机深沉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是卫老太太为人与她们这些儿媳交集，一向留有余地。老太太的真实性子如何，柳姨娘却是不曾琢磨个透的。如今卫老太太问起卫长乐这话，她一时也不解她的意思，更何况是跪在地上的卫长乐呢？
“祖母……”卫长乐昂起头，一脸委屈。等看到卫老太太那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眸光时，咬了咬唇，只能低声应道：“孙女出言过于莽撞，请祖母责罚。”
卫老太太气定神闲，说：“回你的院子抄五十遍《女诫》明日辰省时带到长安院来。”
“五十遍？”没有开玩笑吧！卫长乐惊呼一声，苦着一张不能再苦的脸。她又不是长丽喜欢习字，叫她绣绣花还行，写字，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你是觉得这个罚不够？还是觉得这个罚罚错了？”卫老太太声音淡淡的，眉头却拧了起来，“如不喜欢这个罚，你便同你二哥一起跪祖祠三天吧。”
“那地方凉飕飕的，我不要。”卫长乐下意识说着。
卫老太太眸波微平，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朝后堂的方向走了几步，在路过柳姨娘时，头也不回地说道，“平日花些心思好好教导这两个姑娘如何心平气和吧，总是如此心口难平，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给卫家招祸。李妈妈，我们走吧。”
这前一句，是对柳姨娘说的。这后一句，这是对李妈妈说的。
柳姨娘屈了屈身子，应道：“媳妇知道了，谢母亲教诲。”
卫老太太摆了摆左手，和李妈妈一起穿过了珠帘挂饰的小门，消失在三人眼前。
离前堂有些距离时，一直不说话的李妈妈瞅瞅附近，确认没人后在卫老太太身边小声地问道，“太太，二少爷身子刚好就跪祖祠可会不妥？”
卫老太太微叹了口气：“若不这样罚，还等着他父亲回来收拾他？他跪上三日，你让李大夫给些活瘀化血的药膏让他涂着，那膝盖好歹也能保住了。若是让他父亲收拾，他伤的地方没有半个月光景怎么好？”
“太太说的是。”李妈妈点点头，面上的疑惑消释了些，又道，“您之前从不插手这种事，今次还把长乐小姐给罚了，大老爷那边会不会……”
003
“不妨事。我一向喜静，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弄幺蛾子。老大就是知道了我责问他的妾室女儿，也不会心生嫌隙。况且，相较于长乐来说，长昭被我重罚，他总寻不到什么由头说我偏袒长昭。反倒会以为，我不过是为了顾及他的名声，在面上好看，顺便罚长乐而已。”
“太太说的是。”
“对了，你今日有没有觉得长昭那孩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卫老太太说着，贼精地眯起了眼睛。
李妈妈笑了笑，说道，“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奴婢带着他们进来拜见您时，就发现了。二少爷看上去，性子更稳了些。经过刚才在屋里的事，奴婢觉得二少爷看事情似乎也看得明白了几分。”
卫老太太点了点头，颇是赞同李妈妈的这个说法：“的确没错，几天没见，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挺好。”李妈妈说，“您不是一直希望二少爷如今日般强硬些？”
“毕竟是嫡长孙，老太爷对他期望很高。”老太太声音弱了弱，带着点回忆的口吻。
李妈妈安静了，没有接话。她明白，此刻不接话是最好的选择。
没一会儿，拐过长廊便看到一片海棠。海棠树后，有间精修的厢房。厢房门前守着两个梳着双螺髻的丫鬟，站在左边的那个见到两人缓缓而来，迎向前去。
“老太太。”
“云曦那丫头好些了么？”卫老太太顿住脚步，望着厢房里头，低声问了句。
“表小姐刚醒来不久，气色好多了，已经在吃着早点了，奴婢正要到前头知会您一声的。”丫鬟从容地答着话，态度除了恭敬再无其他。
卫老太太摆了摆手：“退下吧，我进去看看她。”
卫老太太和李妈妈离开后，穿着一身海棠花饰绣边青色对襟褙子、配着一袭白色海棠花纹饰抹胸在内里的卫长丽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卫长乐，“姐姐，起来吧。”
卫长乐顺势而起，红着眼圈眼巴巴看着柳姨娘。柳姨娘张着口型，道：“回去说。”
姐妹俩一看，下意识瞧了瞧门外边守着的几个小丫鬟，点了点头。这里，毕竟是老太太的地方，不方便说话。卫长乐尤其明白，她不能在这叫苦。不然这些小丫鬟把她的事往老太太跟前一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于是，在前堂的三人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004
卫家的祖祠离后宅有点距离，在前宅最偏僻的地方。没到祭祀的节日，不怎么热闹，倒像是卫府难得的一片净土。平日里，只有三两个丫鬟小厮负责值守打扫这地。
卫长昭掀开衣摆，双膝沾在冰凉凉的大理石上，一丝透心的寒意立刻传遍身体各个角落，让他有一瞬间觉得体内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
卫府的人口看起来简单，不过列祖列宗的牌位却是占了满满一个长案。牌位前点着不少红烛，还有一扎刚刚点好的香。香炉旁边，摆放着几碟水果和素糕。
陈氏扯着卫长昭的衣袖，想把他拉起来。她满脸担忧，心里边弄不清楚怎么自己和儿子到长安院请个安，儿子就被罚跪祖祠了。以前这样的事也偶尔有过，今非昔比，儿子身上的病未痊愈，若寒气再次侵体，就真是不好了。
动了动唇，陈氏刚想开口说话，身旁就传来了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