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冥思苦想之际，幽瞳猛地窜起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我们身边，一把把我们拉开，然后横在我俩中间，一副全天下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火大表情对国师吼道：“抱什么抱？跟你很熟吗！”
国师没搭理他，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他越过幽瞳看着我，问：“这位是师母？”
我“噗”地一声笑了，“不是，是智障。”
“你才智障！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幽瞳炸毛了。
我反手给了他一拳，说：“拐什么啊拐！你往外拐个试试？能拐成吗！”
“松手啊你！反了你了，敢捶本大爷！”幽瞳疼得嗷嗷叫。
我把他推到一边，国师那张冰山的脸上此刻也出一个笑容。我看着幽瞳气得想打架的样子，也笑了。
国师把我的身子轻轻扳过来，让我面向他。他无比认真地望着我，眼中含着的是百年积蓄的柔情。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明亮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面容，猛地想起几百年前我下凡时遇到的那个乞讨的孩子，那个我随口赐名为漓水的孩子。我记得他拉着我的衣服十分严肃地说了这句话，单方面许下了这个看似很是幼稚的承诺。
我似是曾经教过他一些东西的，但是那远远不能够让我被他称为师傅，况且就是在那时，我也从未承认过是他的师父。我并不是有意忘记他的，只是我对于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身上，而他此刻的面容和那个稚嫩的面庞相差太多。人类短暂的生命于我这漫长的一生而言太微不足道，我以为他就如那万千生命一般早已在忘川旁走了一遭又一遭，而我只不过是他众多轮回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根本不需要铭记。但是我错了，这个昔日的小乞丐不知为何已经成了国师，而且，他拥有了和我一样很长很长的生命，并且在拼尽全力找寻我，终于能够站在我面前。
想到这里我有些愧疚的感觉。我不知我是何德何能能够让一个人因着一点连我自己都不挂在心上的恩惠就甘愿做到这种地步，我拉住他的手问他：“你可是我几百年前带着上山打野鸡的小乞丐？”
漓水笑了，可脸上冰色未减。“师父终于记起来了吗，我对于师父来说就是这么不重要吗？”
又说，“我忘了全世界都不会忘了你，可你怎么会，把我忘了呢？”
我的耳根红了，这句话中哀怨和心伤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沉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连忙解释：“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但是我其实觉得我那时候教你的东西很微不足道啊，怎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今天还把我绑了来啊。”
听到“绑了来”三个字后，漓水的脸黑了黑，目光像刀割一样瞥了一眼面壁的莫离须，莫离须猛地打了个寒战。
漓水反握住我的手，再次不顾炸毛的幽瞳，把我拥进怀中。
凌冽的梅香让我竟有些微醉，我本能地抱住他，像是在安慰一个许久没有得到关爱的小孩。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骨节分明的手顺着我的发丝一直滑下，停留在我的腰际。他干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对我说：“你知道吗？从你离开我的那天起，我就在一直幻想着，幻想着再次拥抱你的时刻。”
“闭上眼睛想想，想你唯一的徒弟，漓水，是怎样的一个人。”
三百年前，我记得那个国家国号为蜀。
那是朝代衰弱前的最后一个盛世，奢华浮糜之风在全国盛行，王官贵族在奢华的庭院里纸醉金迷，却看不见底层百姓过得是如何的人不如狗。
京城闹市区的角落里跪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穿着一身几乎没几块布料的破旧衣裳，低着头在那里乞讨。
他选择在这里乞讨是有原因的，旁边就是京城最奢华的酒楼，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达官贵族出入此地，运气好的话他们会随手扔给他几块银子，于他而言便足够了。若是没有人大发善心可怜可怜他，他也能从酒楼里扔出来的剩菜剩饭里捡些来吃。
他不知道父母是谁，只知道从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无家可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凭和自己一起乞讨的其他乞丐的一声“莽儿”，才定了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那天的日子，那是中元节前夕，鬼怪蠢蠢欲动的时刻。每年这个时候天界都会很忙，各路神仙忙着普度众生忙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倒是很闲，虽然很闲的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我到底还是个有良心的好神女，见醉红颜这样的都开始忙起来了，就不好意思天天烦他们。可是不烦他们我又觉得无聊，于是索性下界来玩。
那日，天有乌云，日头似乎也是怕了妖怪，畏畏缩缩地躲着，很是吝啬地撒下几绺光芒。
我在街上走，百无聊赖地想着接下来是去青楼调戏漂亮姑娘还是去前面的酒楼喝一通，正琢磨着，就正好看见酒楼里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矮胖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醉酒的男子不知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情绪非常恶劣。那两个仆人低眉顺目地亦步亦趋，似是早就习惯了。
我正在离酒楼不远处看小摊上卖的饰物，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骂声。我扭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个醉酒的人在对着小乞丐破口大骂，骂的内容大致是嫌小乞丐忒丑，坏了他的兴致。
卖饰品的大婶见我在看那边，忙对我说：“公子可莫要多管闲事！仔细惹祸上身！”
我瞬间来了兴趣，“怎么，那打人的胖子很厉害？”
大婶吓坏了，赶紧拉住我小声说：“哎呦呦公子你可千万别乱说话！那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咱们可惹不起！”
官二代啊，见多了，我还以为是个会法术的厉害角色呢。
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之事，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神仙我就不多管闲事了，省得到时候管不好了惹一身麻烦，他们骂就骂吧，于我而言其实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于是继续挑着我的饰品。
这时，旁边有人惊呼，我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心想又怎么啦？
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三个成年人在对着那个小乞丐拳打脚踢！而小乞丐明明很痛的样子竟然强忍着一声不吭！周围人见了却没有劝架的，都跟躲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我这个火大啊！
我转身离开摊位，不顾大婶的阻挠直直冲他们走去。水墨丹青的扇子压在那揍人的官二代肩上，他一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醉眼朦胧地看着我。
“你谁啊？”
我人畜无害地笑了：“你大爷。”
他挠挠头，颇感疑惑地说：“不……不对，你……你不是我大爷，我大爷没你这么年轻。”
他的一个仆人跟吃了苦瓜似的地抻抻他的袖子，说：“少爷，他在骂你。”
“骂……骂我？”他反应了了几秒，突然明白了，眼睛顿时红了：“你个小白脸居然敢骂我！”
粗大的拳头直接向我的面门袭来，我敏捷地弯腰躲过，然后一个扫堂腿把他绊在地上。小少爷摔得真是不轻，我看鼻血都流出来了。
我“啧啧啧”一阵，摇着头叹息道：“没听说过蜀国好男风啊，本公子是长得好看，我知道，但是您也不至于看我看到流鼻血吧？”
我听见远处悄悄看热闹的人群里纷纷发出“多好的公子可惜是个智障的自恋狂”的叹息。
我不爽地扫了一眼人群，他们就赶紧闭嘴了。
一摔之下小少爷酒也醒了一半，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对那两个仆人吼道：“还等什么啊你们这群吃白食的！给老子上！打死这个小白脸！”
两位一看就是练过的大哥急赤白脸地冲我攻过来，我摇头感叹何必找死，躲了几下觉得很没意思，又闻见酒楼里飘出的红烧肉的香味，顿时觉得肚子有些饿，就索性不躲了，伸手抓住其中一人的手，和蔼可亲地说：“多有得罪。”然后反手一个过肩摔，解决了第一个。第二个看同伴被撂倒了很是愤怒，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毫不手软地冲我砍过来。我眉头微皱，用扇子夹住了他的剑，略一用力就夺了过来，然后，又是一个过肩摔。我展开扇子，颇为心疼地看着被劈坏的扇面，对瘫坐在地上惊得失去语言能力的少爷说：“看，多好的扇子被你的人给弄坏了，你说怎么陪我？”
小少爷呆呆地看着被我撂倒的仆人，猛地回过神来，对我悲愤地怒吼：“大胆刁民！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当朝丞相的儿子！你打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我无所谓地摊手，“好啊，正好让你爹来，我们来商量一下关于我扇子的赔偿问题。这可是前代著名山水画家的真迹啊！”
“你你你……”小少爷气得语无伦次，“有种就说出来你是谁！”
“本公子姓百里，名琉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家住城郊谭峰岭脚下，有本事你就来我家找我啊！”我一脸正气。
“好，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瞧！”小少爷抓起两个仆人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