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践行的靖人们挥手告别,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边,冬扶摇与星璘并肩而行。因为前程未卜,两人都慢下脚步,仿佛想尽可能延长这段梦一般的时光。
“我还是准备回去。”终于,星璘站定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冬扶摇。
冬扶摇不置可否,只是沉吟着:“从这里回到西陲的诸沃之野,要跨越这整片海洋。”
清波的折光为星璘的轮廓镀上一层金釉:“我必须回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你还是要回去做牧云者吗?”
听到冬扶摇话里无法掩饰的慌乱,星璘笑了:“我回去,是为了彻底卸去牧云者的重责。就算飞英婆婆认定我是天命之子,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行。萤火才是最佳人选——这几天的经历让我知道,决定是否能胜任的,不仅仅是天赋和才能。”
“然后呢?”冬扶摇犹豫着问道。
“然后?然后我会辅佐萤火。牧云者的位置不该属于我,而牧云者身边,有我的位置。”星璘粲然一笑,“冬扶摇也一起来吧。”
听到这话,冬扶摇停下脚步,不觉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对沃民而言,我可是摧毁霖丘,逼死前代牧云者的魔兽!”
“我会告诉大家,冬扶摇不是魔兽!”星璘轻柔但却郑重地说道,“就像宵明和烛光两位公主说的那样,并非所有的幻兽都是魔兽。况且没有罪过不能被赎回,没有错误不能被弥补——我会尽全力让族人接纳你的,只要冬扶摇也有足够的诚意和努力……”
“诚意……和努力吗?”冬扶摇嘴角苦涩的笑意更深了,“会这么说的你,实在天真得可以!”
伴着话音,他后退几步,银砂色的发丝突然曼舞着飘扬起来,衣袂翻和袍袖随即犹如苍鹰的双翼般鼓震不歇。
然而海面上波澜不惊,天空中连一丝风絮都没有。包围在冬扶摇周身的并非罡风,而是无法触摸无法感知的气流,某种令人畏惧的变化正在隐隐酝酿……
“你、你怎么了!”星璘失声惊呼,伸手向对方,却赫然发现哪张布满咒文的端秀面孔在剧烈扭曲。刺青渐渐模糊,化作阴影沉淀入象牙色的肌肤深处,鬣角隐隐在眉额间凸起,修长的身躯也在不断变化、不断拉伸,不断扩张……
海阔天空,一碧万里,四下阒无人声,只有鸥鸟鸣叫着翩翩回翔。这清美如画的风景中,某种无法预知的异变,正发生在星璘此刻最为亲近的人身上……
“冬扶摇,你不要吓我!”星璘想冲过去,但前方却横亘着看不见的障壁,气流执拗地推挤排斥着,让她无法更近一步。
而剧变依旧在有条不紊而不容逆转地进行着,此刻再也分辨不出冬扶摇的轮廓。就在他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岿然的暗影遮天蔽日——那是一头矫捷雄健的苍龙,遍体青鳞,犹如钢铁的铠甲,银砂色的鬣鬃则如霜雪飘舞在戟立的双角旁。就在他壮阔的脊背上,覆满层层铁翮的巨翼如乌云般铺展开来,羽稍漏下一丝炫目的阳光。
傲立在海天之间的翼龙低下头颅,朝星璘转过面孔,这一刻它白晶色的眼瞳中,突然流转过一片绯红如火的光芒……
“这个样子的我,能和你回诸沃之野去赎罪吗?能被沃民一族接纳吗?”翼龙的口中,震响着冬扶摇那近乎自暴自弃的浑厚语声。
风壁瞬间撤去,星璘一下子扑跌在地上。她颤抖着缓缓抬起头,仰视向面目全非的“冬扶摇”。
——这就是他的真身本相吧?
其实,自己早就已经见过这幻兽了——被那双绯火之目吸引着,在北冥大泽的深山中,在无数缭乱但却真实的梦境中,那熔铸着血与火的战场上。一步一步,云层中的秘影在不断逼近,不断清晰,直至自己的魂念泅入深海去竭力寻找,看到那惊鸿一瞥的形貌……
——难怪灵照二女称呼他为“君侯”。
——难怪他不怕合虚之山隔绝魔兽的结界。
——难怪巫者女丑怒斥说“你们天人”,讽叹说“不败的战神”。
戏剧性的邂逅相逢和危难间的朝夕相处,让星璘来不及去追寻“冬扶摇”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摧毁霖丘圣山的魔兽,这个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男子,原来竟是诸龙的君长,自涿鹿之战、绝地天通后便销声匿迹的常胜将军,可以在人与幻兽的姿态间随意变化的天人一族的一员——
不可控制地,星璘缓缓呼出了这头幻兽的真名:“应龙……”
原来冬扶摇就是应龙!
“我已经舍弃这个名字了。”翼龙悠长的叹息回荡不歇,“你叫我‘冬扶摇’,那我就是冬扶摇。”
可是星璘没有回答。她甚至连抬头多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冬扶摇微微气结,却还在为改变这状况而再次努力:“我会带你回诸沃之野,然后是走是留,我都不会勉强你。”
然而沉默锋锐如刀,横绝在两人之间。
良久之后,仿佛连心都冻结般,应龙突然喷出犹如冰霜的鼻息。罡风在双翅下聚集,等不到星璘的回应,失望的他已决定绝然地振翼,高飞远飏……
“等一等……”微弱的嗓音响起,小心翼翼地,星璘朝应龙伸出手,“你不带我走吗?”
一瞬间,羽翼下迅流的强风恍如冻结般止息。
“你不是说,火里水里,都不会丢下我的吗?”星璘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俯抱住应龙的前臂,“我跟你走。”
乘坐在应龙宽阔的脊背中央,刚腾跃上九天,星璘便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刺耳的嘶鸣,云层渐渐围拢过来,雾瘴背后,扭曲的暗影隐约显现,转瞬便近在咫尺。突然间,刚猛的六翼划破云层,拖着烟气扑击到而至——酸与鸟追踪过来了,而且是铺天盖地的一大群!
冬扶摇凌空高速翻转,气流一下子将酸与鸟群震开。然而袭扰并没有消失,应龙的上下左右,斑豹狕兽紧随而至,酸与鸟则盘旋着,如蝗群般飞速俯冲下来。
“不要怕。”伴着冬扶摇的语声,只见应龙周身突然凝起一圈透明的球形障壁,云雾瞬间被排拒在外,这一刻,酸与和狕不知为何发出惊恐的惨叫声,摇摇晃晃地夺路逃窜,星璘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球形障壁闪过一层强光,气刃震荡着向四面八方呼啸飞出,所到之处,那些凶残的怪鸟恶豹纷纷被震得粉碎,连云层都被扫荡而空,天宇一片澄明。
魔兽们在应龙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恢复应龙真身?”星璘不由得有些纳闷。
“因为还不是时候……”冬扶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悠然说道,“现在妨碍视线的东西解决掉了,应该已经可以看见了吧。”
星璘闻言举目望去,只见前方群山绵延不绝,如伏龙酣眠;大河蜿蜒曲折,如天绅垂挂,而峻岭深水之外却是一马平川,原野之上犹如毡房帐屋般,是一大片雾聚云屯。
“是诸沃之野!”星璘认出了那是牧云者结界,不由得失声惊呼起来——从东海靖人国到西陲诸沃之野,要横跨整片海洋,可是应龙水击万里,转瞬间竟已抵达。
然而她却并没有感叹应龙高速的余裕,因为随着距离不断逼近,眼前所见大出意料之外——诸沃之野四境一片云雾蒸腾,浓厚的烟岚之中,竟不时掠过一道道激烈的青紫色闪电。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的魂力如此惊人,竟造出这不逊于任何一代牧云者的强大结界?失去了飞英妪和自己,诸沃之野竟仍然拥有实力超群的强者?更重要的是从规模看,此刻的结界已提到了最高的防御等级,沃民一族到底在对抗着什么,这般如临大敌?
“不太对劲啊。”冬扶摇也颇感疑虑。他掠起一阵疾风,向沃野平原俯冲而去。
风雷奔涌在耳边,闪电在应龙双翼上激起串串火花。
星璘暗暗惊诧,此刻自己的魂力已经渐渐恢复,可是在通过结界时依然要小心应付,她竭尽全力却也只打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勉强可容应龙穿越飞临诸沃之野腹地。
越是如此,她越是焦急,不知道在故乡的国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穿过结界这么短暂的时间,对她来说也变得格外漫长。
然而就在冲出云雾的瞬间,一枝羽箭发出锐响破空而来,打在应龙的肩膀上又弹落向地面,根本无法伤及这幻兽的毫发。然而紧接着,无数箭矢铺天盖地地倾泻过来,只见一队队沃民武士乘着各色飞鸾,早已在半空中严阵以待。
飞箭如雨,冬扶摇怕误伤星璘,不得不挥动铁翼。罡风之下,羽箭阵不堪一击地飞散了。
看见破雾而来的应龙,原本井然有序斗志昂扬的飞鸾武士们也泛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是什么?”
“不是‘那个家伙’!”
“有新的魔兽出现了?”
“难道今天的决战,要同时对付两头魔兽吗?”
他们在说什么?这一刻,星璘瞅准空隙从应龙背上站起身来,高声呼喊道:“住手!是我啊!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是星璘啊!”
失踪数日的牧云者意外现身,让飞鸾武士的阵脚略见散乱,其中曾经担任过牧云者侍卫的几位已经将她认了出来:
“真的是星璘没错!”
“是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回来了?”
“可她乘着什么?那是什么魔兽?”
“我回来了!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们说……”呼应着星璘的语声,应龙形态的冬扶摇轻轻振翅翅膀,要飞近众人。
然而就在这一刻,啸声突至,一枝金镝倏地朝星璘激射而来,擦着面颊飞过,差点就射中了她。
只见诸武士纷纷朝两边避开,让出一条通道。一位身穿鞣皮轻甲的年轻武士乘着一头目光锐利的黑鸾,冉冉出现在阵型中央。他手搭一柄铁胎强弓,箭锋直指向应龙:“什么天命之子?我们没有天命之子,你给我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年轻武士的面貌星璘再熟悉不过——这正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首席卫士阿铁。正要庆幸对方重伤之下竟然幸存,她却突然发现,他的右手已经换成了一条机关铁臂。
“阿……阿铁?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星璘啊?”星璘试探着问道。
“星璘?星璘早已经死在魔兽冬扶摇的手里了。”阿铁断然回答。他的话瞬间引起了飞鸾武士们的共鸣:
“捅下了那么大的娄子,算什么天命之子?”
“我们被袭击的时候,天命之子在哪里?”
“我们已经有自己的牧云者了!”
“被冬扶摇卷走能活着回来,还带着一头魔兽!谁知道是不是怪物假扮的!”
武士们纷纷骚动起来,张弓搭箭指向星璘和冬扶摇,却因为没有阿铁的命令而不敢轻举妄动。就在星璘百口莫辩之际,一声悠长的咆哮震响在诸沃之野辽阔的土地上。那吼声直抵人心,凄神寒骨,仿佛能令整片大地都瑟瑟发抖。
“是狍鸮。”虽然并没有听过这魔兽的名字,但此刻冬扶摇沉郁的语声,却令星璘瞬间不寒而栗。
吼声未落远处,远方半空中陡然弥漫起一阵血雾。
“你能活下来就好。但是,别妨碍我们!”阿铁凝视了星璘片刻,毅然高举起铁手,指挥飞鸾武士调转阵头,毫不迟疑地奔赴怪声传来的方向。
“狍……鸮,到底是什么?”星璘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它是最为凶残的太古幻兽之一,酸与鸟和狕兽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诸沃之野?”虽然已隐约猜到结果,但星璘还是不能骤然接受自己给与的答案。
“和酸与、狕一样,狍鸮也是看守我的魔兽……”冬扶摇的话让她彻底无法逃避,“它应该是我穿越空间缝隙来到这里的时候,追踪过来的……”
看守冬扶摇的狍鸮,是从自己造成的空间裂隙中潜入诸沃之野的,它追循应龙留下的气息而来,却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从此徘徊不去,在沃民的国土上肆虐……
“是我……造成这一切的,是我们……”就在星璘失声自语的那一刻,应龙催动双翼,朝狍鸮的方位飞去。
一路飞翔,一路云起。
包含着时空乱流的云雾迷阵始终不离飞鸾武士们周围,仿佛屏障一般保护着他们。星璘不由得感叹,代替自己成为牧云者的那个人,魂力可谓远在自己之上。
然而毫无征兆地,云峰雾谷却突然被鲜血染的一片绯红——就在前路上,残存一半的霖丘圣域巍然兀立。半山腰上,盘踞着一头状貌狰狞的巨兽。也许感应到应龙就在附近,它显得格外张皇激动。
这怪物身如四肢纤捷的岩羊,仔细看去,蹄足竟都是扭曲拉长的人手。而它的面孔尤为怪异,圆盘盘的面孔上凹鼻无眼,只有一张血盆巨口森然张开,满嘴都是锋利交错的獠牙。这怪兽不安地转头四下嗅闻着,时时扬起前蹄,好像在确定试探一般——原来一只怒睁的独眼就生在它的腋下胸口,若非如此,它根本看不见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凶兽狍鸮?
比起星璘的想象,这魔兽更要骇人数倍!
然而阿铁率领飞鸾武士们,毫不畏惧地排兵布阵,准备迎击狍鸮。要以人类的力量对抗这怪物,无异于在以卵击石,可沃民战士们却勇毅而坚定,怀着慷慨赴死的决心。
感觉到有骚扰者接近,狍鸮怒吼着一跃而起,近处的沃民武士闪避不及,连人带坐骑被它一下子咬住,血肉霎时喷溅横飞……
其余的飞鸾武士并不惊恐,阵型如扇骨般聚拢。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一闪而过,若不留神还以为是乱云飞渡——那是一只雪鸾展翼而至,背上乘坐着身披战甲的少女,漆黑的长发尽数束于脑后,更显英姿飒爽。
少女武士双手挥动,电光交窜的云雾瞬间包围了狍鸮,眨眼间便造出了完美的结界,将那怪兽困在其中。随即她便调转方向高飞远避,这一刻,这位少女齐楚的头面上,折射出潋滟水光。
——雾豹之冠。
这是新的牧云者,代替星璘守护诸沃之野的人。
而即便距离如此遥远,星璘也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对方是谁——乘着白鸾独立迎击狍鸮的少女武士,正是萤火。
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萤火,一直努力修炼魂力的萤火,因为不是命运之子而落选,却从不记恨也不气馁的萤火……
就在自己离开诸沃之野这段短暂时间内,临危受命戴上雾豹之冠的她,在生死存亡关头布下结界,承担起守护诸沃之野的责任。如今霖丘被魔兽占据,家园危在旦夕,她更是亲临前线,与武士们并肩作战守护家园。
萤火,已经成长为当之无愧的牧云者了。
而自己呢……星璘控制不住地想道……
此刻在萤火的协助与指引下,飞鸾武士们迅速整顿阵型,向困在云雾中的狍鸮射出阵阵箭雨。
一时无法突围,狍鸮扬起前蹄拼命挣扎。而静立在坐骑背上,一直以铁手拉开强弓的阿铁等待的正是这一刻,随着铁胎弓弦激烈的崩响,金镝飞射而出,直取狍鸮的独眼,一击命中!
陡然遭受重创的狍鸮,全身霎时瑟缩扭曲。胜利的欢呼声爆发出来,飞鸾武士们加倍猛烈地乘胜追击,箭矢交下。
然而星璘却隐隐觉得不对,狍鸮虽突遭重创,但却绝不致命,不至于连本能的惨叫都发不出吧……
就好像是证实她的担心一样,冬扶摇突然失声道:“不好!”
应龙随即震动双翼,向沃民武士的阵营加速疾飞。与此同时,激烈的风涡蓦地在他口鼻前出现,急遽旋转,慢慢扩展,缓缓投射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刺耳咆哮,已经不仅仅是在耳中、在脑内震响,而是化作一圈圈震荡波急遽扩散,靠近狍鸮的飞鸾武士闪避不及,瞬间被震成血雾。距离较远的纷纷操控坐骑想要躲避,可哪里还来得及。血肉犹如烟雾般沾染了云幕,扩张的声波已渐渐逼近阿铁和萤火……
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冬扶摇的风涡已完全成型,辉耀的气流障壁猛地扩散开来,一下子将阿铁、萤火以及其他飞鸾武士们围了进去,狍鸮的声波和应龙的风壁正面碰撞,喷溅出骇人的能量光流。
“暂时替我照顾好她!”应龙掠过萤火头顶,庞大的身躯轻盈侧转,已将星璘准确抛落在白鸾背上。
随即,他挥动强劲的双翼,冲向发狂的狍鸮,一头将它撞在残存的霖丘山体上,霎时间尘沙漫天飞舞。
两头太古幻兽再一次缠斗在了一起。
“先救附近没有撤走的居民!”朝向无法靠近战团的飞鸾武士们,萤火镇定地下令。
阿铁立刻指挥下属回翔周遭,救助陷入险境的沃民百姓们。而萤火则驱动白鸾调转方向,逆着众人穿越阵列,不顾一切地朝应龙和狍鸮飞去。
“星璘?”转向旧日的同伴,她的声音却波澜不惊,“你看到世界了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缓缓的,星璘点了点头。
“所以你回家了?”
回家吗……
星璘无言以对。看着被自己弄得满目疮痍的家园,原本早已有了决定的她,此刻再度陷入彷徨。
“我们不需要别的牧云者,有萤火就够了!”
突然间,擦身而过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声喊道。武士和被救起的百姓们,顿时呼应着这意见,此起彼伏地喧嚷起来。
“我们已经有牧云者了。”
“我们只要萤火!”
“对,诸沃之野能存在到现在,是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不需要什么天命之子!”
身边,是众叛亲离的窘境,前方,是龙血玄黄的战局。
应龙咆哮翻腾,抓住狍鸮飞甩撕扯着拖离霖丘圣山,要将它狠狠砸向地面,然而对方却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探过人形长爪,一下子刺入应龙的鳞片缝隙,趁对方因痛苦而动作稍滞之际,扭头咬向他的脖子。
“可我不是天命之子。无论怎么努力都不是。”云天高处,萤火苦笑着,缓缓抬手伸向雾豹之冠。
“一直以来和我们并肩战斗的不是命运之子,和我们同生共死的也不是命运之子!” 阿铁驱动黑鸾斜飞而来,追上萤火和星璘,“天命是什么?给我们带来灾难,又从灾难中拯救我们,就是所谓的天命吗?如果这就是天命,我们绝不遵从!”
“绝不接受!”
“自己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来决定!”武士也好,百姓也好,纷纷纵声高呼。
这呼声越来越远,白鸾早已载着星璘二人,将沃民武士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萤火的手沉稳地按住雾豹之冠:“但只要我还是牧云者,就不会将雾豹之冠交给任何人。我没有天命,我们沃民一族既不相信,也不依靠反复无常的天命!”
这一刻,星璘明白,诸沃之野已经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伴着萤火话音,缭绕着电光的云气一下子缠住了狍鸮和应龙,这两头太古幻兽的轮廓一瞬间扭曲拉伸,变得有些恍惚。
而她头上的雾豹之冠,瞬间闪耀出异样的夺目光芒。
曾为牧云者的星璘顿时明白过来,就像当时的飞英妪一样,萤火正燃烧自己的全部魂力与生命——她孤注一掷,赌上一切,无限增大云雾结界中的时空飚流,要将两头魔兽送出诸沃之野。
双方实力判若云泥,也许等不到成功,她小小的人类躯体就已经烟消云散……
这才是牧云者。
不仅仅是天赋,不仅仅是实力,是当仁不让的责任感和面临危险的抉择。此刻为了守护家园,萤火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星璘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清唳,却见阿铁驾驭着黑鸾,默默与萤火比翼翱翔。
阿铁没有阻止她,甚至没有任何惊讶与意外,他的目光中有着最澄明的彻悟——曾经说着萤火不是牧云者真好的他,说着无论如何都要和萤火一起活下去的他,在别无选择的关头,用无声的坚守,陪伴她走过最后一段行程。
可星璘明白——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原本应该为诸沃之野付出生命的也是自己,此刻以性命来赎罪的,却不是自己。
“让我来,萤火!”星璘终于呼喊出来。强烈的情绪鼓荡在胸口,仿佛灵魂都彻底沸腾,她劈手伸向光芒耀目的雾豹之冠。
就在指尖接触到的瞬间,雾豹之冠陡然崩散,化作漫天星屑悬浮在她星璘周遭,这点点群星之间,刹那间蓄满斑斓耀目的虹光……
彩虹如长蛇般飞旋而出,缠绕向狍鸮。从双足开始,这凶兽一点一点地被五色光带吞噬,它的上半身还在殊死搏斗,下半身竟开始突兀地凭空消失无踪!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忽然发生异状,狍鸮嘶吼着,拼命想挣脱逃逸,却被应龙死死扭住脖颈。霓虹光流不断蜿蜒向上,吞噬消解魔兽的形体。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惨叫,狍鸮那状貌狞猛的脑袋蓦地被一下子扯了下来。连应龙都收势不及,在半空中猛然后仰,连连振翅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却见狍鸮的脖颈处齐根切断,并不像是被利齿咬下,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四肢身体,连同血迹残肢,竟都全无痕迹地不知去向了……
这一刻,虹光猛然消敛,水之星屑旋转着再度回到萤火的头上,凝定下来恢复雾豹之冠的形态。
应龙则远远抛开狍鸮的头颅,发出胜利的清啸,朝星璘等人的方向滑翔过来。
彩虹的光斑微粒还跃动在星璘周身,她做梦一般,摇摇晃晃地从白鸾背上站直身体,眺望诸沃之野四境,仿佛在向曾经的亲人友伴,在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告别。
“再见了……”这样说着,她翻身跃下鸾背,而冬扶摇此刻已回翔而来,准确地将她接住,随即朝远方翩然飞腾而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那矫健的幻兽之形猛突然僵在半空,有翼的龙身随即一寸寸崩解消散,转瞬便显现出人类男子的姿态。冬扶摇勉强造出旋风,承托住自己和星璘减慢坠落的趋势,缓缓降至地面,但他的脸上却早已冷汗纵横,满是难以忍耐的痛苦表情。
“你怎么了?”星璘惊问。可是她看不见,掉落在原野彼方的狍鸮头颅,正一点点地焦黑消散……
“所以我不能太早恢复应龙的形态——一旦我恢复真身,这最后的封印结界就会启动。”冬扶摇发出意义不明的语声,“她……还是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