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佟三爷急欲开口之时,只见一直拦抱着楚四爷的郎世通忽然冲到了李树仁跟前,怒不可遏的吼道:
“就是你!是你害死了鲁大先生!是你害得我爹含冤入狱!”
“哈哈哈哈!是我又怎样!这些丧尽天良的事都是我干的,你们又能奈我何!他们本就该死!所有碍事的人都该死!”
“你!……”
盛怒之下,郎世通正欲对李树仁出手,却忽然呆呆定住,随即一脸惨白。
只见李树仁一脸阴笑,将始终藏于袖管的手突然抽出,手中竟凭空多了一把手枪。
李树仁的丑恶面容正是被佟三爷亲手撕开,眼下,后者俨然成了其最为痛恨之人。
却见佟三爷毫无畏缩之意,面对李树仁咄咄逼人的枪口,反而正了正领口,悠悠站起身来:
“你敢开枪么?”
“笑话!我这就杀了你!”
“来呀!来呀!”
佟三爷突然暴吼,竟直视着枪口慢慢朝李树仁挪步。
“你……你坐回去!”
李树仁慌乱不已,持枪的手开始明显颤抖。
“李树仁,我瞧不起你!你敢开枪么?敢吗!”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方才,在经历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故后,佟三爷已然身败名裂、威名不复,可他却能及时稳住心神,于眼下这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足见其非凡的胆识和气魄。见此情形,众人提心吊胆间,皆隐约觉着心神似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扯着,感到一种遥远却熟悉的召唤,此刻,任谁都对佟三爷背水一战般的冒险行为心存不安,恍然间,其一身罪孽早已如轻烟淡云般不值一提。
无论犯下多大的过错,无论前尘如何坎坷,佟三爷,永远是世人眼中“深不可测、侠肝义胆”的佟三爷。
“我……我数三个数,你若再上前来,我……我马上让你死!”
李树仁深深领教到了佟三爷与生俱来的霸气,开口威胁间,额上已晶莹一片,喉中空咽个不停:
“三!”
一声尖锐的嘶吼后,李树仁更用力的握紧了枪把,眼下其言语中的威胁,不如说已成了一种绝望的乞求。
而遗憾又可悲的是,与他针锋相对的是佟三爷。
只听李树仁话音刚落,佟三爷竟出人意料的大吼一声:
“二!”
全场哗然。
任谁都难以想象,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佟三爷会表现得如此激进,眼下李树仁俨然已是惊弓之鸟,随时可能开枪,而佟三爷却依旧毫无保留的,摧毁着其孱弱不堪的心理防线,此间凶险,已绝非笔墨所能言及。
“三哥,不要啊!”
“冷静啊佟三爷!”
人群之间开始骚动。
“你……你不要逼我!”
李树仁已近乎崩溃,他完全低估了眼前之人的勇气,连连后退间,已被逼至了落地窗前。
退无可退,李树仁面色大变,深邃湛蓝的双眼中忽生出困兽般的绝望与愤怒,拼死一搏的悲壮随即涌现:
“一……”
“你伤不得佟三爷!”
生死一刻,只见长喜突然从人群之中飞身窜出,一把将佟三爷扑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枪声响起……
……
“喜子!”
伴随着楚四爷的一声悲吼,只见长喜身形一歪,轰然倒地,背后豁然多出了一个黑黢黢的血洞,温热的鲜血奔流如注,在其身下,是目瞪口呆的佟三爷。
“佟三爷,我……咳咳……”
成串的血沫从长喜口中飞溅而出,直射到佟三爷神情悲怆的脸上。
“喜子,你这是何苦!”
佟三爷悲语间,伸手胡乱的朝长喜背后摸去,而回报他的,是满手黏稠滚烫的鲜血,在破窗而入的明艳日光映射下,摄人心魄。
却见长喜勉力一笑,气若游丝间,笑容已完全扭曲:
“我……我对得起……良心了!”
声音极其微弱,但分明已是声嘶力竭的呼喊,言毕,长喜的身体猛烈震动了两下,随即一大股鲜血喷口而出,双腿极力一舒,一头伏进了佟三爷的臂弯里,欣慰的进入了无忧无虑的大安乐世界,脸扭着,似依恋着窗外那颗高悬的日头。
“喜子!喜子!”
在众人惊愕目光的掩映下,楚四爷如发疯了一般冲上前来,一把将长喜从佟三爷身上翻下,竟狠狠抽了那略带温热的尸体两个耳光:
“你他妈的看着我!看着我!老子不让你死,你他妈的就不准死!”
吼罢,楚四爷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老泪纵横,呆呆盯着长喜的尸体稍许,忽转身跃起,如饿虎扑羊般冲向了李树仁:
“老子要你的命!”
“老四!”
佟三爷一声激吼,却还是迟了一些,只听又是一声枪响,楚四爷随即如落叶般跌倒在地,左手紧捂着右侧肩胛骨,痛苦的左右翻滚,身前,是李树仁冒着青烟的枪口。
从长喜飞身替佟三爷挡住子弹,到眼下楚四爷受伤倒地,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可未及所有人反应过来,只见李树仁突然扬起手臂,朝着天花板又接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三声脆响过后,众人绷直已久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在硝烟的腥臭中,大厅之中彻底乱作一团,混乱间,李树仁突然窜进了人群,一把将鲁老夫人拽入怀中。
“都别动!不然我打死她!”
李树仁大吼一声后,将手枪狠狠顶在了鲁老夫人的太阳穴上,脸上抽搐着,目光无比警惕的在众人之间游离。
“你这个畜生!不得好死……”
鲁老夫人怒骂不停,怎奈被李树仁挟持着,此身已不由自主。
当此际,眼见楚家主仆一死一伤,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将早已血债累累的李树仁再次激怒。
“把人放开!我来做人质!”
佟三爷悲吼着,言语间虽暴怒无比,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心知此刻李树仁已近疯癫,断不可再与其争强斗狠,如若不然,只会继续徒增伤亡。
“都给我闭嘴!向后退,都向后退!”
李树仁紧紧拖拽着鲁老夫人,开始朝着门口缓缓挪步。
“谁若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这老太婆!今日既已开了杀戒,我就不在乎多杀一个!”
在众人愤怒愠怨的注视下,不消一会儿,李树仁便一路畅行到了大厅门前。
“砰!”
只见李树仁突然朝厅内胡乱放了一枪后,一把推开鲁老夫人,趁着众人惊魂未定,闪身夺门而逃……
眼见李树仁即将逃出生天,在场之人谁能甘心?正欲追出门去,忽听门外行廊里枪声四起,随之便是一阵厮打之音。
来不及思考,众人赶忙一拥而出,却见行廊之中,李树仁正与一人翻滚缠斗,雕花墙壁上,赫然多了三个焦糊的弹洞,而那把罪大恶极的手枪,就静静的躺在墙角。
只见那二人虽都是赤手空拳,却是招招致对方要害,插眼、锁喉、窝心无不运用。起初,李树仁还与那人打得难解难分,不消一会儿,便渐渐不敌了。
一声闷吼之后,李树仁被那人生生骑在了身下。
也就在此时,众人才看清了那人的面目,随即,楚四爷和符六爷同时发出一声兴奋不已的惊呼:
“啊!楚豪!”
却见楚豪丝毫未理,在将李树仁死死按倒在地后,猛然腾出一手摸向了其后腰,随即虎躯一扭双臂同时一甩,一声怒吼后,竟如扔皮球般将李树仁狠命摔向了墙角。
一声闷响之后,李树仁重重落地,面门毫无保留的与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再抬头间,已是血流满面,如受伤的野猪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楚豪并未停歇,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锯齿短匕,在众人愤恨目光的掩护下,毫不迟疑的朝着李树仁冲将过去。
一声让所有人心碎的枪响倏然而起,循音望去,只见李树仁口吐黑血,心口之上直插着一把匕首,五官扭曲着断了气息,死不瞑目间,那双饿狼般的碧眼中却透露出丝丝得意。而那把原本静躺在墙角的手枪,此刻握在了在李树仁枯瘦的手中,枪口,余烟未散。
在将匕首准确无误的插进那颗肮脏不堪的心脏之中后,未及兴奋,楚豪忽觉身体不可逆转的向后一仰,目光一闪间,只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喷出了一团绚丽的火花,子弹不知上天入地,只听到一声巨响,四方回声,耳根里一阵热烈的嗡鸣,经久不息……
“儿子!”
瞬闪而过的呆滞后,楚四爷单手捂肩,若狂若疯的艰难冲向了倒地的楚豪,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中,尽是绝望。
楚豪蜷缩在已断了气的李树仁身前,双手紧捂着胸口,神色复杂的呆望着朝自己哭喊奔来的楚四爷,身下,一片鲜红如春花般盛放开来……
他只觉胃中一阵剧烈抽搐,干呕的欲望一浪高过一浪,热血的芳香慢慢浸入骨髓、深入灵魂,原本的紧张状态却烟消云散,随即,身体和思维逐渐僵到一处,心中愈发空白,万念俱灰间,近在眼前的死亡成了唯一的渴望。也许,在没有了生还希望的时候,死亡,确实成了摆脱痛苦的唯一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