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长述之后，楚四爷紧闭双眼深吸了口气，浑身轻松。
二十五年弹指而过，曾经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已成了年过半百的沧桑老人，千帆看尽之后，唯一让他在午夜梦回间揪心不已的，便是这个在心中陈酿了二十五年的秘密。依他的本意，这个秘密本应是被带进坟墓消弭于岁月长河的，怎奈人心始终敌不过天意，世间大道终究容不得一丝玷污，所幸，眼下他已放下。
如释重负间，楚四爷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见迎面居高临下的鲁老夫人，全然不似自己这般云淡风轻，其本就凝重的神色此刻更是如负千斤。
“那他为何说，楚豪是心禾的孩子！”
“这……”
楚四爷眉头皱紧，无言以对，目光下意识的飘向了佟三爷。
“唉！”
只见佟三爷长叹一声，神情阴郁无比，深陷于自责的泥潭中无力自拔：
“夏禾，老四所言句句属实，可楚豪，确实是心禾的孩子！”
“三哥，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呀！”
未等鲁老夫人开口，楚四爷抢先问到，言语间，满脸懵懂，满心迷茫。
此刻，不只是楚四爷和鲁老夫人，堂内众人皆是一脸讶异的看着佟三爷，这一日的变故太多、太过纷繁复杂，后者俨然已成了解谜之人，而当一个又一个让人拍案惊奇的谜团被解开，佟三爷本身已悄然成了一个谜。
“都怪我一时私心作祟，迷了心性啊！”
佟三爷狠命捶着胸口，莫大的懊悔溢于言表，愁眉紧锁间双目微眯，陷入了漩涡般汹涌的记忆：
“当年心禾还未出闺阁，便被老四搞大了肚子，直到生下孩儿，我才知道了他二人的苟且之事。当时我固然异常恼怒，却经不住他二人的跪地哀求，终究还是一时心软，将此丑事隐瞒得滴水不漏。恰巧楚家弟妹亦有了身孕，我便打算着待其生产之时，借机将心禾的孩儿光明正大的引入楚家，对外便可宣称楚家好事成双，而此事亦是我和楚老夫人共同的主意。”
言至中途，佟三爷忽然一顿，略带嫌恶的瞥了楚四爷一眼后，又道：
“可人算不如天算呐！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老四忽然冒雨登门，竟怀抱着一个才出生几月的婴孩，苦苦哀求我将其收留，一番逼问后才知，那婴孩竟是他与别的女人风流之后留下的，只是，当时他并未言明那婴孩的生母是谁。本来，我对他的风流成性十分嫌厌，当即拒绝，老四便又如先前一般跪地苦求，还指天指地的发誓再无下次，我经不住他的哀求，又念起佟楚两家的世交，最后竟糊里糊涂的帮他收留了那个婴孩……”
“老四千恩万谢了一番匆匆离去后，我却暗自犯了难，那毕竟是老四的亲生骨肉，临别前我已亲口答应了他，定会想尽法子将那婴孩引入楚家。可这又谈何容易！想想当时，楚家弟妹即将临盆，此事定不能让其知晓，而家中，又有心禾的孩儿……可最终能送进楚家的，只能有一个……”
闻此，鲁老夫人似有所觉悟，下意识的朝榻上命在旦夕的楚豪看了几眼，面色随即狠戾起来，厉声问道：
“所以，你还是将心禾的孩子送进了楚家！你这个伪君子！那……那我的孩儿哪里去了！难道……”
说着，鲁老夫人忽然面色一暗，悲从心来：
“难道我的孩儿……夭折了？”
“稍安勿躁！夏禾，你且听我讲完。”
佟三爷老气横秋的摇了摇手，扬眉间，转头对楚四爷问道：
“老四啊，咱俩当年的密约，你可还记得？”
闻言，楚四爷先是一愣，稍作回忆后，忽似明白了什么：
“自然记得！难道三哥你……莫非，莫非安平才是……”
“嗯……”
佟三爷摆了摆手，示意楚四爷莫再多说，随即垂下了头，重叹间，满是懊悔：
“唉！老四啊，为兄对不住你呀！”
二人一唱一和间，虽寥寥几语，其中隐意却极是耐人寻味，闻此，鲁老夫人本就悬在半空的心，更是盘旋上了九霄。
“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快说，我的儿子到底在哪！”
鲁老夫人吼得声嘶力竭，嗓音已完全沙哑，哀怨又兼惶恐的眼中，泪水凄凄迷迷如落潮般倾泻而下，此间的可怜形状，已非凄惨二字所能喻及。
佟三爷猛然抬头，扬手间，似下定决心般双眼一闭，直直指向了楚四爷的身后：
“你的儿子，是他！”
话音刚落，满堂惊哗。
鲁老夫人循而望去，忽如横遭雷劫般跌坐在地，雾满心庭间映入眼帘的，是安平惊慌失措的面容。
……
“当年，万般无奈之下，我与老四共谋了一个计划，那便是等到楚家弟妹生产之时，先将那婴孩送进楚家做少爷，几年后另寻良机，再将心禾的孩子送入楚家店，长大后为其寻位良师教授武艺，一辈子给楚家做护院。此计初成之时，看着心禾怀中的孩儿，我万分心痛之余更是愧疚难当，而老四见我这般轻内重外，自然感恩戴德……可就在楚家弟妹临盆之时，我却迷了心性。看着怀中一亲一疏的两个婴孩，我心知他们将来的命运会截然不同，私心作祟之下，竟昧着良心、瞒天瞒地瞒着所有人，将心禾的孩儿先送进了楚家……”
佟三爷双眉紧扣，神情落寞至极，始终深陷于莫大的疚情之中无法自拔，言毕，看着生死两茫的楚豪和惊不能言的安平，老泪纵横。
离歌唱尽，一曲梦回，谁的眼泪，迷了谁的视线？
夏风灵巧的穿过雕花窗棂，轻拂着金粉世家的流水繁华，撩拨着所有人最为柔软的心弦，更吹散了，不知几人心底的几缕尘埃。
“四爷！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满心迷雾间，安平呆呆的看着楚四爷，话音未落，已泪流满面。
只见楚四爷将身一转，全然不顾肩上的伤，一把将安平紧紧抱住，任眼泪横流：
“儿子啊……”
身世大白，父子相认，楚四爷和安平紧紧相拥，无言无语，只留清泪千行，见此情景，众人唏嘘之余，更兼心怜。
“难怪您一直对我爱护有加，从小到大，无论我犯下何等大错都未受过一次责罚，原来……”
安平强止着呜咽，开口间深情满满，却终究敌不过心间的欣喜，眼下已说不出整言。
“我怎能不爱护我的亲生骨肉！安平啊，你和楚豪虽是亲兄弟，却一个是主一个是仆，爹爹之所以对他严加管束，而对你厚爱有加，只因心中愧疚啊！”
“爹！您别说了，孩儿明白，孩儿全都明白了……”
悲泣间，楚四爷眼随心动的望向了仍在昏迷的楚豪，忽然双眉一挑似心有所思般，抬手指向了鲁老夫人，颤巍巍的对安平道：
“儿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亲娘长什么样么，她，她就是你的亲娘啊……”
“我娘……”
安平先是一怔，随即不由自主的朝鲁老夫人望去，只见后者满脸喜泪，眼中尽是温柔：
“儿子啊！”
“娘……娘！”
许久，众人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些。
楚四爷缓缓起身挪步到了塌边，轻拍了拍四夫人起伏不定的肩膀，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楚豪，眼中写满了忧愁：
“说到底，当初我们都错了呀！”
言毕，叹息连连。
闻此，佟三爷亦长叹了一口气，眼光在鲁老夫人身上若即若离，无不痛心的说道：
“老四啊，你莫再说了，眼下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罪魁祸首是我们佟家呀！当初我们若不对夏禾那般苛刻，她怎会忿而出走嫁进了鲁家？再者，当初我若是清醒一点儿，又怎会中了李树仁的阴狠诡计！”
“三哥，安和，你们都别说了。”
鲁老夫人被儿女们簇拥着，安坐于太师椅上，悠悠开口间，已是一脸淡然：
“事已至此，再论孰对孰错又有何用？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又岂是一句对错就能言明的？此事归根结底，终究是咱们这辈子人的恩怨，却……却害了楚豪这个孩子啊！”
说罢，鲁老夫人痛惜的看了小凤一眼，只见后者目光迷离，眼泪似早已流干，面色阴沉如静夜，呆茫间，一副生无可恋之色。
“夏禾，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佟三爷忽然面色一舒，目光炯炯的望着鲁老夫人，一双看尽千帆的眼中，闪烁着千丝万缕的欣喜。
“三哥，其实我早就原谅了佟家，要怪，就怪我是庶出吧！唉！陈年旧事，莫再提了，眼下咱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楚豪的命，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这个自然！楚豪是我的亲外甥，就算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说着，佟三爷忽皱起了眉，眼中生出几分狠戾：
“那李树仁为了一己私欲，祸害了多少人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见佟三爷恨得咬牙切齿，楚四爷默默思索了稍刻，忽抬眼问鲁老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