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大街,也确实有着称“大”的资本和底气。其街面本身又长又阔,车马如织商业繁华,这些却都是表面暂且不提,单说这街上的住户,就足以撑起这个“大”字。
街北的楚家店胡同,以楚家店为名,自有楚家这等金粉世家坐镇于此;街南狭长的羊肠胡同,居住的皆是诗书世家,是潢南百姓公认的书香圣地;而羊肠胡同对面的宋染坊胡同里,更是藏龙卧虎,其间的佟家、宋家、郎家,皆是有着通天之能的世家大族。除此之外,还有裕发鸿胡同、大隐胡同、兴盛胡同……皆世居着诸多显贵。
而就是在这世家云集的西大街上,有一处地方却与这满街的钟鸣鼎食大相径庭,此地三教九流横行,盗儒侠娼混杂,是不折不扣的大杂院。
此地,便是鬼王庙边上的“太平胡同”。
此刻在“太平胡同”内,一男子正神色警惕的在一极不起眼的小院门前来回踱着步子,在其身后小院内的一间青砖矮屋里,有两男两女正在侃侃而谈。
而与这破败院落大相径庭的,是这屋内四人的身份,这四人,分别是楚家店大少爷楚豪、宋染坊二小姐宋芳菁、鲁家医馆三先生鲁明灭和其胞妹鲁小凤。
“三哥,我先前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明少爷看了手书后,必会来此和小凤相聚!”
宋芳菁一脸得意的看着鲁明灭,又调皮的在小凤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鲁明灭听罢淡定一笑,对楚豪道:
“明少爷,你果真是‘不负众望’啊!”
“鲁三先生言重,若知小凤在此,我早就不请自来了!”
楚豪轻握住了小凤的手,后者一直略低着头含笑不语,出水芙蓉般的娇羞模样惹人心醉。
小凤一直不敢迎视身旁那束炙热的目光,喜悦的背后,“不伦”、“孽缘”等等世间恶语始终在肆意撕扯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明少爷,往后你们卿卿我我的日子多的是,眼下可否先听我说几句?”
宋芳菁看着楚豪和小凤,开口间似带着几分忧虑。
楚豪闻言,目光始终未离小凤,一脸轻松道:
“宋小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和三先生皆可放心,我定不会将此地泄露半分。如今能和小凤再度相聚,全赖你们二位的一番苦心,我心里感激得很呐!”
宋芳菁正欲再言,却见鲁明灭一脸正色道:
“明少爷,你且转过头来,听我说几句。”
楚豪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到了鲁明灭身上,笑言道:
“鲁三先生,你有话便说嘛!”
鲁明灭紧紧盯着楚豪,眼神之锐利似欲看穿其灵魂:
“明少爷,若让你从此隐姓埋名,就在此处和四儿过简朴安静的日子,你可愿意?”
先前小凤闹出家之时,鲁老夫人急中生智,让鲁明灭把宋芳菁接到了家中劝说小凤。看到女儿经过一番“劝说”后,果然情绪大振再不言出家之事,鲁老夫人高兴之余亦感激于宋芳菁,暗地里,更是有些自鸣得意。而让鲁老夫人意想不到的是,被自己予以厚望的宋小姐,竟是位更高明的布局之人。
原来,宋芳菁在劝解小凤的同时,亦被后者的一番痴情感化,于是演戏骗过鲁老夫人后,又做通了鲁明灭的思想工作。与鲁明灭一番商议后,宋芳菁认为,想让楚豪将小凤明媒正娶到楚家固然是异想天开,鉴于二人先前鲁莽私奔的失败教训,若是想长相厮守,上上之策无疑是在潢南寻一处隐秘之地隐居。
经过连日苦寻,鲁明灭竟意外的在离楚家店不远的“太平胡同”,寻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小院。在从一酒鬼手中接过院门钥匙后,鲁明灭打量着杂草丛生的凋蔽小院,暗自得意,心想任谁都猜不到出身世家的鲁楚二人,会到“太平胡同”这个不折不扣的大杂院中深居。
而即便寻到了“世外桃源”,充其量也只是个好的开端,宋芳菁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是如何让即将为人父、将来还要继承庞大家业的楚豪放弃一切净身出户。一番冥思苦想后,宋芳菁再次灵光闪现,先是让小凤写了封情意绵绵的手书,而后,又对鲁明灭软硬兼施,逼着其揣着手书去接近长顺……
将手书交到长顺手中后,宋芳菁和鲁明灭还为楚豪预备了一大篇的劝说之辞,以应对后者在各种情绪下的各种推脱,却不想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复。
“好!好!”
鲁明灭连连击掌,对小凤道:
“四儿,先前三哥对你说什么来着,我早就说过明少爷不是薄情之人,亏你当初还闹着要出家,你说,你傻不傻!”
小凤将头埋得更低,依旧含笑不语。楚豪闻言,诧异道:
“什么?小凤,你要出家?”
小凤娇嗔了一声,故作愠状推了楚豪一把,弄得后者一头雾水。
“可不是嘛!若不是我苦口哀求,明少爷,你的小凤此刻只怕已在尼姑庵里敲鱼啦!”
宋芳菁微微得意,故意猫下腰去,看着小凤红扑扑的脸说到。
楚豪自然不知先前情景,眼下听了这话,一脸焦急和慌张:
“小凤,你当真有过此念?”
话说任谁还没办过几件糊涂事?此刻看着楚豪的脸,小凤心中又喜又愠,却找不见一丝理由对其发火,而面对其口气慌乱的追问,她更是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宋芳菁看出了小凤的心思,见其踌躇不言,赶忙接过话茬道:
“哎呦明少爷,你可消停一会儿吧!若不是因你,小凤何苦会那般极端?”
楚豪被噎得够呛,神色微微尴尬,然而心中被无限放大的好奇,亦无法让他就此打住:
“小凤,莫非是因为我们的孩子被……”
话才说了一半,楚豪便缄口了,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且说鲁明灭听罢,当即面色一变,将目光忐忑的游离于宋芳菁和小凤之间,正欲开口缓和一下此间尴尬,却听宋芳菁轻声叹道:
“唉!既然到了眼下这步田地,我想咱们几人之间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了,小凤,我们宋家对不住你!天赐……唉……”
一提到那位混世魔王般的弟弟,宋芳菁自己都觉着有些难以启齿了。
却见小凤反倒抬起了头,直视着众人,神色极为平和:
“往事都不必再提了,如今我心如止水,只想与豪哥安安静静的度完此生。”
楚豪听罢,亦是一脸知足:
“小凤,不必再说了,你的心意我都懂。先前我亏欠了你太多,你放心,我会用整个后半生来补偿你。”
小凤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楚豪的手。
当岁月都已失去,流年与离别相遇,我们还能否哼唱出过往的旋律?
见二人似已将过往之事全然看淡,宋芳菁也露出了一丝浅笑,欣慰之余,忽然想起了昨日宋天赐意外受伤的事:
“诶,明少爷,不知昨日你为何要来我家?”
楚豪将目光垂了下来,定睛整理了一番思绪,缓缓开口道:
“其实,昨日我是去找你。”
“找我?为何找我?又……又为何使我弟弟伤成那样……”
宋芳菁言语间离离闪闪,似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小凤的心:
“啊?豪哥,你……你又和宋天赐动手了?”
楚豪轻拍着小凤的手,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解释,随即又对宋芳菁一脸正色道:
“不错!宋小姐,昨日我确是想起了一件要事,不得不登门造访你。”
宋芳菁被楚豪的情绪感染,亦在不觉间神情严肃起来,扫视了鲁家兄妹几眼后,试问道:
“是何等要事?不知……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楚豪亦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皱了皱眉说道:
“既然言已至此,眼下又无外人,那我就一齐讲与各位听听罢,也好集思广益!”
……
初夏,阳光正好,墙上生机勃勃的爬山虎,恰到好处的消却着小院从前的破败荒凉,院中错乱生长的杂草,似也因沾了人气,亦不再显得荒芜。
而与满院生机勃勃对比鲜明的是,此刻小屋中的空气,却被不断迸发出的思绪碰撞得压抑不已。
听完楚豪的一番想法后,众人皆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思考,半晌,才听宋芳菁吞吐着开口道:
“说来也是惭愧,我虽说是学洋医的,却也分不清李树仁那日配的是何药,况且是不是毒药,还很难说。”
听宋芳菁这么一说,楚豪眼中瞬时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心有不甘:
“那……那宋小姐是否还记得那瓶药是何性状?或许回头翻翻医书,会有所收获呢!”
“我只记得那药腥臭至极,当时只是嗅了嗅便赶紧放下了,还真就没仔细观察性状。再说当时小凤伤成那样,我哪还有闲情留心那些?”
说罢,宋芳菁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到了小凤身上,只见后者黛眉紧蹙神色严整,显然是在深度思考着什么。
正当三人皆陷入沉默之时,鲁明灭突然问道:
“对了明少爷,你为何会突然对那瓶药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