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楚豪突然转头看着楚四爷，面色为难道：
“爹，那岳老狗上学时和我关系最好，他……”
“哪个岳老狗？东街岳大山家那老小子？他回来了？”
“是啊！爹您看……”
……
岳公子自然是没回来，楚豪甚至都已经记不清其长什么样了，一切，全赖长顺灵光一闪。
通顺桥头的积雪已一尺有余，行人寥寥无几，楚豪转身回望，薄暮下的西街灯火阑珊，飘雪永恒。
“少爷，现在才刚过申时，咱没来晚。”
“嗯！你小子关键时候还有点用，没白跟了我这么多年！诶你说，这冰天雪地的小凤还能来不？”
“我看差不多！或许已在半路了……”
长顺的话让楚豪安心了一些。风雪中，主仆二人皆穿得严严实实，原地踱步侧身南望。在漫天飞雪的掩映下，南面不时晃晃悠悠的驶来几辆马车，却都在二人惊喜的迎视下，擦肩而过继续向北艰难跋涉了，只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车辙，引得楚豪暗自叹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没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没来……
“莫非她被困在家中了？莫非鲁家又出了什么事了？莫非……”
等待越久，楚豪心中越是忐忑，起初的一丝焦急变成了缕缕不安，眼下已是满心慌乱。
借着呼啸的西北风，雪越下越大，西街上三三两两的街灯，已不足以抵挡愈发浓重的夜色，雪地冰天，一片茫然。
楚豪捏了捏冰凉的鼻头，动作迟缓的掏出怀表看了看，一声重叹间心里极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的唤长顺道：
“咱回去吧！”
“回去？不再等会儿啦？”
“唉……回去吧！”
爱语千篇，胜似千年传言，上元之夜匆匆一别，岁月亦变得冰冷凄美。
小凤啊，匆匆一别何时再见？春花秋月情何以堪？小凤啊，你的美，是一种罪！
转身归去间，楚豪鼻间心间酸楚至极，阴风冷血中的背影无限空无落寞。
“诶少爷！来啦来啦！你看那是不是鲁家的马车！”
长顺惊喜的叫喊竟有些失声，楚豪心中似春风野火般骤然明亮，发疯一般朝着南面悠悠驶来的马车跋涉了过去。西北风卷起轻雪愤怒的捶打着他的脊背，一脚脚深刻的雪窝亦是“咯吱”“咯吱”的怒骂，楚豪的全部意识都贯注在了越来越近的马车之上，全然不顾胸口的极度闷痛和倒灌进口中的流雪朔风，仿佛天地之间，此刻只有这一人一车，阴风怒雪虽横亘其中，却也轻描淡写成了三月浮花。
近了……更近了……十步……五步……
“诶！这不是明少爷嘛！”
迎面传来的一声招呼在风雪中竟有些失真，却已足够让楚豪心血凝固。只见楚豪瞬间如冰雕般定住，随即一阵剧烈咳喘，重重的跌倒在了冰天雪地间。
车头之上，春生赶忙勒紧缰绳将车停住，飞身蹦下车来朝楚豪跑去。车帘拉开，符六爷面带微笑探出身来，原本意欲和楚豪打个招呼，却惊恐的见到自己这未来姑爷，已如冷尸般卧倒在了雪地里，只有口中不断飞腾出的滚滚热气，昭示着其依旧鲜活。
“孩子！你这是咋的了！”
符六爷和春生一人一胳膊将楚豪拽起，急急跟过来的长顺恰到好处的托起了其背颈，三人表情各异，却皆是满眼惊恐与焦急。
“咳咳……六叔，是你啊！”
“啊！是我呀楚豪！你干啥这么着急呀！摔着哪没？”
楚豪看着满脸诧异的符六爷，莫大的失落涌上心头，眼前此情此景使其有些恍惚，巨大的落差又让千思万绪在其心中飞旋着。
“额……六叔，我没啥事，只是跑得急了。你咋这时候来了……”
见楚豪确是无碍，符六爷才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洋表，有些懊恼的说道：
“嗨！我来给你这小寿星送本命礼呀！谁成想半路车子陷了，耽误了时辰不说，真快冻死个人啦！”
话不多说，几人赶紧钻进了车厢里，瞬间超载的马车在厚实的雪地中更难前行，悠悠颤颤隐没在了黑夜中。
马嘶辙响间，楚豪有些呆滞的与符六爷对视一眼，目光匆匆闪离，心中一丝不安在浓重的雪夜中升腾开来。
待符六爷带着楚豪离去后，楚四爷独自仰坐在客厅闭目思索了一会，将长喜唤了进来，低声交待了一番后，便满面春风的去茶馆打牌了。
雪后初晴，辽河畔边披上了一袭白衣，枯树残草，皆被白茫茫的积雪掩埋，侧目南望，冰封的辽河如同一条白绢绵延千里，不知隐没着几重鲁山。偶尔有一群乌鸦叽叽呱呱的飞过，才恰如其分的让人不觉得眼晕。
八里铺，鲁家医馆。
小凤倚着雕花窗棂，遥望着辽河之上的银装素裹，心中亦是一片苍茫。清灵冰凉的丝丝北风回旋进来，小凤未觉丝毫寒意，反而深吸了一口，心中凉爽了几分。
“吱悠”一声，筱娴拎着一小筐推门而入。
眼下小凤被鲁老夫人禁足，只有筱娴和明灭得以接近，前者和小凤年纪相仿，虽名为姑侄更似闺中密友，鲁老夫人担心女儿深居闺阁心火旺盛，故而准予明灭筱娴叔侄二人每日上楼探视。
“姑姑，这大冷天儿你开什么窗子嘛！”
筱娴衣服单薄，冷不丁被屋内回旋的冷风刺激到了，赶忙上前关上了窗，小凤淡然一笑，将怀中手炉递给了筱娴。
“我吹吹冷风败败心火嘛！小妮子，你是不知禁足之苦哇！我这日日出门不得，心里炙热极了，嘴里都上火起泡了呢！”
筱娴闻言得意的一笑，小凤见之登时不乐意了，起身按住其一顿抓痒。筱娴被姑姑死死按住挣扎不得，一时眼角竟笑出了泪花，哀哀求饶道：
“我错啦我错啦！姑姑莫要挠啦！我给你带李子来啦！”
“真的？这大冬天哪里买的李子？小妮子你若敢骗我，我……”
筱娴未等小凤说完，一脸得意的把随身小筐递到了其面前，筐内果然盛满了紫红水灵的鲜李子。小凤见之心花怒放，伸手拾起一个张口便是一半进肚，清甜的汁水冰凉透心，小凤觉得每根汗毛都舒爽无比。
“你真可以嘛！快说说，哪来的？”
“三叔今儿早上去宋家出诊了，这是芳菁托他带给你的。”
小凤埋头啃着李子，漫不经心的嘟囔着：
“是嘛？也不知芳菁最近如何了……”
“人家心里无牵无挂的，还能和你一样被禁足？诶对了姑姑，三叔说楚……”
筱娴突然缄口止住，小凤只听了个“楚”字，心中一惊，赶忙咽下口中李肉，一把抓住筱娴双臂问道：
“说啊！你三叔说啥了？”
筱娴自知说漏了嘴，眼下被苦苦追问，只得轻叹一声，懦懦道：
“姑姑，这话儿三叔他们本不让我说与你的！我若说了……”
“急死个人啦！好啦姑姑发誓，绝对不会出卖你！”
“行啦！我说于你便是。三叔说，楚家那明少爷快大婚了……”
话多不表，只见小凤闻言后如遭五雷般呆呆定住，眼中尽是惊惶，用力的摇着头：
“不会的！不可能的！你骗我！三哥在哪我要去问他……”
小凤如醉酒般栽歪着身子下楼去了，筱娴独坐在其房中，看着桌上惹人垂涎的新鲜红李，突然双手抱头，懊恼的叹了口气……
“四儿，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明灭放下手中医书，故作镇定的看着小凤，心中杂草丛生，却见小凤如疯了一般，本就上火发红的双眼，此刻已如那红李子一般，一汪清流已打转在其中。
“三哥！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筱娴都告诉我啦！”
明灭听罢，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随之破灭，轻叹一声，一脸无奈。
“四儿，既然你想知道，三哥就全说与你，也好让你死了心罢！今日我在宋家时，恰好撞见了那楚家店的长喜，我偷听见了他与宋四爷的谈话，才知道楚豪马上就要履行和符家的婚约了！而那长喜今儿个到宋家来，正是那楚四爷派来送请柬的！”
明灭一字一句吐露得极为清晰，话已落地后小凤仍觉余音未了，心中千思万绪忽然拧成一团，心口针扎似的一痛，身体直直的栽了出去。明灭手疾眼快，飞身接住小凤后赶忙将其放在椅上，顺手就要伸向药箱。
“三哥，我没事！他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快大婚的！三哥，他家老太太才过世半年全家都还在守孝，怎么会办起婚事来！三哥……”
小凤语无伦次，紧紧盯着明灭，仿佛明灭就是一颗救命稻草。
“四儿你别激动，听三哥说，你说得对！或许是我偏听了，他在守孝，楚家不会办婚事的……”
明灭紧握着小凤双手，一面轻拍着其后背，口中不断安慰。小凤忽然甩开明灭，腾身站起眼神十分空洞。
“不行！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当面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