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时轻声一笑,正说着,屋门被轻轻推开了。
“姑爷您可算来啦!祝新人百年好……”
流苏一脸笑意的祝福着,话才说到一半,楚豪却突然两袖一挥出门去了。
“小姐,姑爷又走了……”
一层薄雾笼上了符雨心头,楚豪的来去匆匆让她手足无措。
行廊里,楚豪脚步匆匆,漫无目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冲出新房,只觉得那满屋的红烛闪闪让他喘息不得,与其说是疾步出走,倒不如夺门而逃来得贴切。他,此刻满心空无。
行廊的尽头,是四夫人忧心忡忡的面容。
“娘……”
“长顺,套车!少爷要去八里铺!”
四夫人有些悲怆的吆喝,让楚豪更是悲恼不已,只见其飞起一脚将正要下楼的长顺踢翻在地,又折身向新房走去……
又一次推门而入,又见红烛辉煌,佳人良辰。
“小姐,姑爷又回来啦!”
此刻流苏正悉心安慰着低声啜泣的符雨,楚豪的去而复返让二人全无防备。
“二位新人吉祥!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流苏匆匆的祝福一番,便疾步走出新房合上了门。在楚家店的某处,她,自有她的期待。
霞装锦绣,佳人如梦,红烛欢跃,望灯如花。
入眼的良辰美景却让楚豪满心落寞,呆立在门口许久,才失魂落魄的缓步到了新娘面前,颤悠悠的拿起了红绸包裹的秤杆。
看着榻上翘首而待的新娘,楚豪仿佛全然读懂了她的期盼,他木讷的挥起手中秤杆,一脸茫然的勾起了那绣凤盖头。就在这一刻,小凤温润如玉的面容又一次横浮在了楚豪眼前。
她双眸如水的看着自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在幽幽的说着:
“豪哥,我才是你的新娘啊!”
是啊!小凤,你才应该是我的新娘!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新娘啊!我在做什么?她是谁?我在给谁掀盖头?不!不!她不是小凤,她不是我的新娘!
掀起一半的盖头后面,巧如天琢润如红玉的一双丹唇,已在朝他微笑,温情脉脉笑如春水,楚豪忽然觉得手中的秤杆似千斤重量,那盖头的后面,是最压抑的世界!
“不……不!”
楚豪瞬间觉得全身没了力气,一把扔掉了秤杆,面如死灰的跌坐在了地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红唇又被悄然滑落的红绸掩盖。
符雨突然从宽大的红袖中伸出手来,一把扯掉了头上几番戏弄自己的红绸,两行清泪悄然划落,眼中尽是迷惑与失望,紧抿的丹唇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一句:
“豪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泫然而泣的符雨,楚豪毫无意志的轻摇着头,磨蹭着身体向后挣扎,眼中竟写满了惶恐,仿佛榻上坐着的不是新娘,不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符雨,而是一只邪怨的红衣女鬼,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红装猛兽!
“不!”
楚豪忽然大吼一声站起,如逃出生天般再一次冲出了新房,身后,是红烛绝望的悲鸣,是佳人哀怨的哭诉。
“少爷,这事儿其实是早该让您知道的,但是宋小姐再三嘱咐我,必须再你洞房之后才可说与您。可眼下您这伤心欲绝的样儿,我是实在看不下去啦!”
楚豪突然忆起婚宴时长顺的反常行为,眼下闻其所言,情绪瞬间提升不少,盯着长顺看了一会儿,伸手拂去眼泪鼻涕,一脸期望道:
“你他妈的快说!”
“唉!少爷,其实此事也不用我开口说出,您且摸摸前襟口袋儿吧……”
楚豪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的向前襟里探去,这一摸,居然真翻出了一封书信!
“这……”
楚豪难以置信的端着书信,满眼迷茫的看着长顺,后者目光闪躲,喏喏道:
“这是当时宋小姐跌倒时,趁人不备偷塞进去的。当时发生的一切,也是宋小姐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把这信亲手交给您……”
长顺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起来,楚豪听完原委后已全无心思听其絮叨,两指一戳,撕开了信封。
“豪哥,见字如面。”
一行读罢,楚豪的心已如冰河解冻般欢快起来。
“这是小凤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小凤再三嘱咐芳菁,此信应在你大婚之后交予,此刻,想必你已身在良辰美景,人生正是得意。彼时你我情根深重,小凤今世也不敢忘却,本意将此身托付与君,奈何情深缘浅。明少爷与符小姐青梅竹马,自小情投意合,如今郎才配女貌,堪为天作之合,小凤亦为君欢喜……”
“过往云烟,小凤真心愿明少爷彻底忘记,从此你的生命里,再无小凤。缘分二字,妾已看破,君当洒脱,从此莫问音讯。愿你们夫妇百年圆满,小凤会永远在天另一边为君祝福。鲁小凤亲笔。”
长信缓缓的从楚豪手中飘落,悠然坠地悄无声息,掩映在一地的残碎红妆中,讽刺着尘埃是非。
“不!!!”
楚豪痛苦的嘶喊着,声起如同平地惊雷,闻者心悸。
我不要这良辰美景!我不稀罕这人生得意!我不相信情深缘浅!我不愿失去你!
我不管,我情愿,我不怕再多危险,我只求这一辈子都能守护在你身边!
“套车!”
撕心裂肺的呼喊,震颤人心,这是人性中最原始的冲动,亦是红尘间顽固不化的坚守。
长顺见楚豪如走火入魔一般,提心吊胆的远远望着,不敢离去。
“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啥!”
“少爷,今儿个怎么说也是您大婚之夜,况且外头起风啦,夜里兴许会下雪,咱……”
“你他妈的想死吗?快去给老子套车!套车!”
灯火忽明忽暗间,看着身披红衣、面色狞如恶鬼的楚豪,长顺忽从心底生出的一阵莫大的恐惧,双腿战栗随即朝外跑去,刚跑到门口,却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符……大少奶奶,您……”
符雨一袭嫁衣,面色惨白,全然未顾跌倒在地的长顺,只是直直的盯着楚豪,眼光失望之余,竟映出几分乞求。
“豪哥,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红烛明灭,佳人落泪,划破了美景良辰,讥讽着不堪的命运。
楚豪看着一脸哀怨的新婚妻子,面对其咄咄逼问,不知如何开口,竟如泄了气般瘫坐在了榻上。
……
“姑姑,我求求你,吃点东西吧!”
昏沉的灯火间,筱娴满脸祈望。
“筱娴,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都过了酉时了!姑姑你一天滴水未进了……”
小凤泪眼婆娑,呆望着明明灭灭的烛火,满心凄迷。
曾经的美好一缕飘散,有些人,注定是生命途中的过客,既然已经看开,为何我会心如刀绞?那些流离在岁月中的断点,太过耀眼让我看不清眼前,我努力寻找着借口,却始终说服不了这颗凌乱的心。我的骄傲哪里去了?我怎会愚蠢到相信爱情?
“筱娴,我的心好痛啊!”
小凤一头扎进筱娴怀中,任泪水纷飞,日日夜夜的酸楚,此刻肆意流淌。看着伤心欲绝的小凤,筱娴禁不住亦是清泪连绵:
“姑姑,你又是何苦!你既与明少爷情根深重,为何却主动放手!既然你说已斩断前尘,为何又这般伤痛?说到底,还是你的倔强害了你!”
小凤将脸深埋在筱娴臂弯,自欺欺人仿佛与全世界躲离,哭出了深埋心底的无奈:
“筱娴呀,姑姑何尝心甘情愿过!你可知这尘世之中,最不堪一击的便是人性。楚豪他重情重义,自是不会辜负于我,可这真性情始终是他的弱点,那些人正是看清了他的弱点,时时刻刻用忠孝仁义来压榨他,他虽不曾表露分毫,可他心中的痛苦是多么巨大,我岂会不知?一边是忠孝仁义,一边是知心眷侣,他一个至情至性的君子,你让他如何抉择?”
听完小凤的肺腑之言,筱娴忽然觉得心疼不已,她心疼小凤,心疼她为成全爱人所默默背负的苦楚。
“姑姑,你为他背负的这一切,他会知道吗?到头来,只怕他只会恨你薄情呀!”
小凤抹了一把眼泪,一声哀叹,目光凄迷之中隐隐透着坚毅,悠悠说道:
“我倒还真心希望他会恨我,至少到时他会解脱。”
筱娴若有所思,看着怀中哭得肝肠寸断的丽人,她忽然明白了小凤先前所说的话,“情是一杯毒酒,饮之则迷”。
“姑姑,你知道你这么做,到头来是在骗自己么?连我都了解他的心性,他非但不会恨你,反而会更加心痛不堪!”
小凤轻轻的从筱娴怀中探出身来,双手抹净了腮边清泪,深吸了一口气后,目光朦胧的说道:
“我知道他难以一时将我忘怀,但我相信日子一长,终会慢慢熄灭他的热情。眼下他身边有青梅竹马的佳人日夜相守,终有一天,我在他心中的影子会被岁月消磨殆尽。”窗外忽然风起,风声哀怨如同人心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