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或者说是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当然这种焦虑还不至于对他造成影响,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十分出格了。
远在H星的老家伙们最近估摸着是日子过滋润了觉得身上的皮太紧,时不时地做些磕碜人的事情逼着他去给他们松松皮。
顾珩远在地球,隔着无法计量的光年与时间,自然是鞭长莫及。
于是这给人松筋活骨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留守在H星的诸部将领身上,毕竟犯事儿的人在联盟也算是有着德高望重的脸面,他的将领们有心无胆,便时时向他诉苦。
顾珩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办事效率真的是越来越低了,那烈士勋章竟然还没有寄出去!!!
“首座首座!您啥时候回来啊,兄弟们都想您了,陆柏那厮前些日子还悄咪咪地告诉咱你要栽那边的温柔乡里了?可吓坏一干弟兄了,这事儿真的吗?”
“哎呀卧槽!!!付诚你个小兔崽子,你缺脑子吗你,怎么当着老大的面儿就说出来了?个傻缺玩意儿……”说着那名叫做付诚的小子就被汪全一个巴掌拍到身后去,汪全腆着脸讨好地冲着顾珩笑,“首座,嘿嘿嘿……”
顾珩别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想了想,他剑眉一皱,“你之前说那边在秘密组建一支科技先锋?”
汪全闻言,嗤笑一声,“首座不知道,荀老现在是越发的胆子大了,研究院那边因为一直得不到您的首肯,“类人计划”一直无法重启,所以荀邦严这老小子就开始到处搜罗人才,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重启“类人计划”的人……”
顾珩放在皮椅扶手上的手不具节奏地敲了敲,没有说话。
“不过老大,”汪全想了想又说,“您交待弟兄们办的事儿,弟兄们自然不敢怠慢,但是过了这么久了,梅克妥耶夫与荀邦严那边这段时间动作不小,不是我不相信林瑄,但是我还是怕啊,若是真的叫他们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攻克科研障碍的人,那……”
“……”顾珩想了想,淡声开口道,““类人计划”这事儿暂时不急,即便他们真的能找到可以造出类人的第二个人,短时间内也不敢搞大动作,毕竟我还没死呢!”
“……”通讯器前的一干兵将不说话了。
“之前我交待你们办的事儿,小五那边有消息吗?”
汪全闻言一笑,“首座放心,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甚至于这段时间意外收获颇丰……”
顾珩一手支额,冷哼一声,“这是自然,只要利益足够大,总会有人敢冒险,这当口千载难逢,他们会轻易放过?”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
又过了一会儿,顾珩觉得也没什么事可交待了,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段例行会议。
因为没让小机器人进去,顾珩就让它在外面守着,从黑夜到白昼,一切都毫无异常。
进去的九名学生是依次出来的,首先出来的是那个来自日本的女学生,其次是个男生,一个接着一个的,有时候两人间隔的时间很短,有时候又隔了大半天,然而等到其余八人都出来了,并被分别一个一个地秘密接到太空署的秘密地点时,竟还不见时微出来,顾珩不禁有些起疑。
陆柏在这时候偏偏回了地外,联系起来不甚方便,他如今越来越融合于这个社会,因此受到的桎梏也就越大,小机器人强行冲破防御进入那栋别墅之后,给他带回来的竟然是别墅空无一人的消息,这令顾珩有些心绪不宁。
一夜未眠,顾珩神不守舍地去了公司,连公司素来不敢多瞧一眼顾珩脸色的秘书都看出了他的反常,但到底不敢说些什么。
接到时微的电话的时候,顾珩正坐在办公室里,准备待会儿的早会。
三个秘书手里都抱着各自负责的东西排排站列,这时就看见老板行为有些乱了章法地接了个电话,“微微?”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看见向来冷峻如松的老板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撑着桌面起来,扶着桌沿走过,带的身后一阵乒乒乓乓响,“……你还在那栋别墅里?”
是老板的女友?还是……情人?
三位秘书低眉顺目,心里如是猜测。
那边又说了一句话,“呆在那里不要动,微微!我马上过来!”说完顾珩看了不看杵在面前的三人,心急火燎地出了门。
一位年纪还比较轻的女秘书愣了愣,正要转身追出去,就被身边的男人给拦住了,她抬头,就见那内敛干练的男人伸出手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别追了,赶紧回去做事儿吧,手头的事情往后推推,并通知下去今天早会临时取消吧!”
“……”
顾珩驾着车,一路飞行疾驰直接定位了时微所在的那栋别墅,车子又在半道急速地打了个弯儿,刺耳的噪声划破天宇,顾珩回到家里,直接进了密室,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做空间迁跃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但顾珩显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这样将一身血肉送上传送台……
隐在山水之间的别墅巍峨神秘,突然别墅门口的空间一阵扭曲,一道椭圆的光幕之中走出一个人来,当光线重新落在他身上,才看出这人正是顾珩。
顾珩神色有些紧绷,两只脚刚落在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到“嘭”的一声震天巨响,他浑身一抖,回头惊骇地看着上空腾起火云的别墅,霎时满脸煞白。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他直接朝着那里狂奔而去,身体在瞬间快速移动,面对陡峭险峻的百丈悬崖,他连霎那的踟蹰都没有,就这样纵身跃下,涛吼、海啸,风嘶。
他一路朝下,追逐着、寻找着、如同竭力寻求新生的婴儿。
终于,在这一刻,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生命最深刻的悸动与无望,深海强压带来的,不只是窒息还有绝望,万顷碧波中的沧海一粟,却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他拼死地往更深幽的地方游去,周围的温度渐渐冰凉彻骨,可见度越来越低,偶有几点萤光闪过,但是他并没有找到他苦寻的人。
顾珩心口一甜,疯了一般地往深海钻去。
终于,在海与暗的暗流交错之间,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光,时微看起来整个人都晕过去了,长发散在海水里,开出一朵墨色的花。
顾珩很快地游过去,如鱼对水的渴望,飞虫对光的渴望,一只手揽住时微无力柔软的腰部,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头颈部,“微微?微微?”
这样的姿势,犹如护着初生的婴孩。
时微长长的头发在海水里犹如疯长的海草,不仅死死地缠住了自己也死死地缠住了抱着她的顾珩,“微微?”
顾珩叫了两声叫不醒,基本的应急措施做了,可还是没有用处,关键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了,于是他一手揽住她,一手扒开胸前的长发,从衣服底下掏出一个金属质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色的怀表,样式十分的古旧,外力没有镶嵌着花里胡哨的珠宝玉石,简简单单的模样,顾珩大拇指发力,伸手弹开怀表,露出里面的东西,首先是一张模糊的小像,画面上的人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因为照片的极度曝光过度。
另一边,则是一个小型的芯片状事物,顾珩在打开了怀表之后,周遭的物质发生了变化,原本令人窒息的状态减轻了,虽不至于像是在地面上一样活动自如,但总算是适合人体生存了。
顾珩松了口气,周围的水域开出了一朵螺旋状的水花,顾珩抱着时微一路向上,远远看去,犹如脚踩水花御水而上。
终于有天光透过,顾珩微仰起头,头顶泛起一圈一圈波纹,连带着光色都变得有些虚浮。
时微在这时幽幽转醒,她好像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见她差点溺死在寂寥的深海里,她伸出双手拼命地挣扎,可是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往下堕去……
她一动不动、满是悲伤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水域海面,远远看去,就连浮在上面的阳光都觉冰冷得刺骨。
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濒死之人最后想到的会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林瑄在死前的一刻是否有恨,但是在这一刻,她只想再见顾珩一面,她还有一句满心欢喜未曾说出口,还有一句极深的爱慕未曾言明。
是为了什么相识的有什么要紧?
甚至于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我爱你就好,我肯爱你就好。
走过二十多个春秋,如今一朝身死,才知平生唯一憾事,不过是有一心疼之人,她还没有好好地抱一抱他。
然后她就看到有一人顺水而下,逆光而来,水域三千丈,他从天光中来,然后,朝着她伸出了双手,拥她入怀,仿佛拥抱了全世界,她的全世界以抱住全世界的方式抱住了她。
时微愣愣地看着他,眼里一下子就出来了,下一刻,她伸出双手,一点一点过去环上了顾珩的脖子,她略显沙哑的嗓音带上了哭腔,“顾珩……”
顾珩一愣,伸手圈住她,正要说话,就听到从未在他面前哭过的姑娘,哽咽着说,“我爱你……”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僵了僵。
“我爱你我爱你我就是爱你,不管你爱林瑄也好,不管你还会不会爱林瑄,你一直爱着林瑄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一个人,还爱你……”
“……微微、”
时微将他抱得更紧了,这一刻她无比地庆幸,她有幸被他所拯救,有幸将爱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