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陈锦兮的示意下，陈子萱犹犹豫豫又小心胆怯地喊了一声，小小的身体不敢再朝病床靠近。
床上，失眠一夜的顾寒临在药水的作用下刚刚入眠，乍一听到这个声音，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因为这些年，只有在梦中，他才会听到女儿甜糯稚嫩的喊声，听到那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称呼。
可是，眼眸睁开，房间里的气息明显不对，他身体一震，慢慢地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那一幕，叫他瞳孔蓦然收紧。
一大一小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美好的如同画面上的模特。
那张小小脸，不就是他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吗？
女儿来了……
心潮起伏澎湃，发自内心的激动无法遮掩，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话，想伸手出去，却突然又记起什么，蓦然冷了脸色。
“你怎么又来了？陈锦兮，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不要脸了？我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快走！带着孩子一起走！”他气冲冲地骂完，又转过身去，索性一把拉起被子将整个头都蒙住。
陈锦兮看着男人执拗冷漠的态度，看着他强装的疏离，心里的疼痛再次泛滥。
明明就爱着她们，明明就想抱抱女儿，可却要故意推开他们，用他自以为更好的方式来减少她们的痛苦……
这一刻，陈锦兮心里的恨是的的确确，全都烟消云散了。
人都要离开了，她还恨什么呢……诚如宁易凡所说，如果一家团聚能让他走的不那么孤独，那她的恨又算什么呢？
在女儿面前，他们做父母的必须相亲相爱，这比任何金钱物资的满足都要滋养灵魂！
想到这些，陈锦兮突然释然了不少，心底只剩浓浓的对男人的怜悯和心疼。
“宝贝，来，我们去抱抱爸爸，好吗？”逼退眼底的红潮，陈锦兮拉着女儿的手又往床边走了几步，而后抱着小丫头到了床上。
小萱萱很懂事，她记得自己生病时很难受，就想要妈妈一直抱着——所以爸爸生病了肯定也是这样的，她们抱着爸爸，爸爸就能好受一些了，病就能好了。
陈锦兮不懂女儿此时的心里感受，只是单纯的心疼这个男人，所以不管他领不领情，会不会推开，她坐在床侧，就那么靠下去，连同被褥将男人一把抱住，脸颊贴在他肩胛处。
小萱萱有样学样，也趴在男人腿上，憨态可掬地抱着那一双对他来说粗壮犹如树干的双腿。
顾寒临浑身僵住，被女儿和孩子抱住的地方，暖暖春意很快席卷全身，可他却控制不住地淌下泪来。
“陈锦兮，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叫你走！带上孩子走！再也不要出现！我利用过你，伤害了你，还打过你，你都忘了吗？我不值得你同情，不值得你心软原谅，是我报应，活该……你走！”男人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平躺着，双目紧闭，却依然抵不住眼角挤出的泪水，低沉磁性的嗓音颤抖而沙哑，每一个字都用尽全身力气吐出。
陈锦兮也哭了，安静地等着男人把话说完。这一次，她没有生气，没有冷嘲热讽地怼回去，而是任由着泪水浇洗脸庞，平和温柔地说：“顾寒临，我们熄战吧。就算你的病治不好，我们也可以把握这最后的光阴，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相爱。过去的一切，我们都忘记吧，从这一刻起，重新开始，过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好吗？”
男人缄默以对，可是憔悴虚弱的身体却颤抖的剧烈。一条手臂抬起，沉痛地捂在眼帘上，盖住那汹涌而出的热泪。
“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为女儿想一想，好吗？女儿很聪明，她什么都懂，她问我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可是她没有——顾寒临，你已经对不起我一次了，这一次如果你还想亏欠我吗？就当我求你了，请你给女儿当一回爸爸，让她也体会一下被父亲宠爱的感觉，好吗？”
良久，男人沉重地喘息一口气，沙哑的嗓音支离破碎，“锦兮，你不该回来。你让我心有了牵挂，我又如何舍得离开？你好残忍……”
听他终于肯说话了，陈锦兮从他身上起来一些，盯着他激动抽搐的脸庞，动情地说：“既然不舍得离开，那就尽力活着！这种病不是找到配型成功的造血干细胞就能治好了吗？那我们就等，你为了女儿，为了我，好好爱惜身体，尽量多活一天，你多活一天，我们的希望就又多一分……你说是不是，嗯？”
在女人温柔深情的劝说之中，顾寒临终于转过身来，抬起一双血红含泪的眼眸，看向床上的母女二人。
陈锦兮半坐起身，盯着男人，无声地伸出手去，覆盖在他手背上。
顾寒临落下眼眸，看着两人十指交扣，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宝贝，来，到爸爸妈妈怀里来。”陈锦兮伸出另一手，招呼跪坐在床尾处的女儿。
陈子萱爬起来，慢慢挪到了爸爸妈妈怀里。
仰头，看着爸爸妈妈都在哭泣，她很懂事地抬起绵软的小手，先是帮妈妈抹去了泪水，又犹豫了下，有点胆怯地把小手拂过顾寒临的脸庞。
男人喉结艰难地滑动，感受着女儿小小软软又娇嫩的肌肤划过脸颊的触觉，突然觉得人生如此，死亡已然不可怕了。
“宝贝。”拉下女儿的手，他小心翼翼地喊出一声，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爸爸不哭，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小萱萱不懂，只知道自己生病哭泣时，妈妈就是这样安慰的，她也学着这样安慰。
顾寒临被撼动的，一时心潮起伏，酸涩无比。
紧紧一把抱住女人和孩子，他语无伦次地低噎出声：“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肯原谅我……”
“爸爸……”小丫头也莫名哭起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此时此刻，哭泣亦是幸福。
病房外，准备推门进入的宁易凡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狠狠凛了下酸痛的眉眼，又转身走开。
良久，顾寒临慢慢放开对母女俩的拥抱，眼眸先眷恋地看了看陈锦兮，继而慢慢落到女儿漂亮可人的小脸上。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能看到小丫头的近照，可是照片哪里有这样真真切切抱在怀里来的直接。
看着那跟自己神似的眉眼，却又跟妈妈如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鼻子和嘴巴，男人突然转眸看向陈锦兮，眸光含着炽热的温度，“女儿跟你一样漂亮，尤其是嘴巴，很像你。”
陈锦兮还没有从刚才悲伤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乍一听到这话，愣了下随即脸颊绯红，别开视线说：“可是她眉毛跟眼睛像你，浓眉大眼的，每次出门别人都说她眼睛漂亮。”
两人有点别扭地聊着天儿，气氛一度又尴尬地沉默下来，弄得坐在病床的陈子萱懵懵懂懂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好在，陈锦兮的手机及时响起，打破这份尴尬。
起身下床，走到床边接通手机，她借以平复混乱的心跳和燥热的面颊。
病床上，父女俩面面相觑，顾寒临盯着女儿看了看，继而温柔和蔼地一笑，重新伸出手：“宝贝，让爸爸抱一抱，好吗？”
陈子萱犹豫了下，还是爬了起来，慢慢钻进男人的怀抱。
“爸爸……”
“嗯？”顾寒临低头看着女儿，扎着针管的那只手捏着女儿的小手轻轻揉捏。
小萱萱看着爸爸手背上连接的针管，很懂事地问：“爸爸，你疼不疼？”
顾寒临心里情潮起伏，低声说：“有宝贝陪着爸爸，不疼。”
“爸爸？”小丫头抬起头来，眼帘扬起，那双大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的确漂亮。
“嗯？”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跟妈妈呢？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说完这话，小丫头又低下头，吞了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