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全时一想到这里便绝望地面如死灰,呆呆地看看林慕,又看看其他正六神无主地看着他的家人,良久之后,他挥挥手,沙哑着嗓子喊道:“大家快听这位林公子的话,赶紧上车,快!再不走,天就亮了,我们就出不了城了!”
一听他这样说,其余人便都知道,离开已经成现实,这个许多人一生下来就待着的地方以后就只能在梦里想见了,虽然奚全时一直在安抚大家,但谁都知道,这个地方一旦出去了,想要再回来,就难了。
所有人都默默地开始上车,谁也没有说话,林慕一共准备了十辆马车,其中八辆是清水寨的土匪们从山上开下来准备从奚家运走财物的车,结果在半路上中了林慕布下的陷阱,几人产生内讧,最后被他一网打尽,人全部装进麻袋里运进了奚家大院,马车便被林慕赶到了这里,这个倒是大大出乎了林慕的预计,他之前只是无意间听到了奚家即将有大难的消息,但并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具体的内容,便匆匆忙忙地从幽灵山中赶了下来,路上也只匆匆买了两辆马车,准备万一有个需要,也好有备无患,没想到,一到云城,他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要严重的多,牵涉到其中的人每一个都是平头百姓奚全时家得罪不起的。
等大家全部上了马车之后,林慕便亲自跳上奚全时和张若云乘坐的马车,亲自为他们赶马车,一边耐心地向奚全时解释:“奚老爷,你先不要慌,听我慢慢和你说,我已经一切都替你们打点好了,此去瑶台,虽然路途遥远,但是那里现在是曲罗国的地盘,曲罗国国王甚是勤政爱民,而且,非常欢迎外面的百姓去他们那儿定居,因为他们国家地大物博,却人烟甚是稀少,你们去了那里之后,您凭借自己手上的医术,一定可以很快又发家致富的!”
奚全时叹口气,眼神迷茫地望着马车后迅速向两旁退去的山山水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悲凉:“什么发不发家的,我现在倒是不在乎了,现在,我是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再做了!林公子,你是不知道平日里我对刘铁芳那个人有多好,他在我家看中什么我都会给他,就连他母亲做寿,我的寿礼都要给上千两黄金,你说我对他难道还不够兄弟吗,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林慕道:“奚老爷,我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其实你比晚辈我还要看得透彻些,要不然也不会下得了决心将那样一本无价之宝的医书付之一炬!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或许他也是迫不得已的,要知道,盯着奚老爷你手中那本医书的,可不是一两个人,当今各州各城割据一方,每一方的统治者都无法真正地消灭对手,独霸中原,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地比别人活得长些,这样就可以在别人的子子孙孙还没长大的时候,趁机去灭了周围的州城,也算是死的时候有些功绩了,你那医书里的长生不老术,可好多人惦记着呢!”
奚全时许久都没有说话,林慕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回头看看,却忽然听到他轻轻一声冷笑:“长生不老之术?!呵呵,什么长生不老之术,这样的鬼话居然也有人相信!真是笑死人了!”他顿一顿,又道,“若那医书中真有长生不老之术,为何我奚家满门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活过百岁的人?若真有长生不老之术,我爷爷,我父亲,为何会一个个都死得那样早,更何况,长生之术真有那么好吗?一个人活得都老掉牙了,还迟迟未死,怎么都死不了,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们都还以为有多好呢,哼,真是无知!”
他冷冷一哼,微微闭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林慕沉默着赶着马车,路中间只有马蹄踩着砂石铺的小路的哒哒声,以及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张若云早就紧紧地挨着奚全时睡着了,许是受了惊吓,连梦里都紧紧地握着一双手,眉头紧锁。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路,两旁都是小树林,在黎明到来前的暗夜里,这里显得格外的安静而幽森,奚婉清一直静静地挨着林慕坐在马车另一旁的扶手上,感觉一切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一般,瑶台,曲罗国。
如果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和家人现在应该就生活在曲罗国中,而碰巧不久前她也才去了哪里,并且又回来了,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相遇过,世界真是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
她轻轻地叹口气,心中却忽然轻松了不少,只要父亲真的还在曲罗国一个叫瑶台的地方,那么等她回到现实中,叫骆遥带她去那里找到爹爹就是了,一想到这里,她神色里几日来终于出现了一丝欢喜的模样,感激地看一眼专心致志赶着马车的林慕,自己当初真是错怪他了,原来他是真的知道她的父亲的下落,可当时她却说什么也不愿相信他,还将他当个坏人狠狠地捉弄了一番,现在想起来真是过意不去。
到了这里,她便差不多都明白了,按照事情的发展,爹爹他们后来一直没有能再回到云城,因为云城的统治者虽然昏庸无无能,可是这么多年来也还一直勉强维持着统治,没有人站出来推翻他们,那个刘铁芳也一直还当着他的七品小县令,将整个云城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在云城,他说话从来说一不二,那年她回家,见他在自己家家破人亡后还一直坚持替她奚家经营着那几家药铺,感动之下,作为奚家当时唯一的后人,便亲自开口将那几间药铺的所有权让给了他,也就是说,他如今已经是奚记药铺名副其实的大老板,日进千金。因此,奚全时要想重新回到云城,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除了待在瑶台,继续隐姓埋名地活着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累,真是好奇怪,连魂魄也会有人的疲倦感的么!才这样想着,她便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她甚至看到了一整片的向日葵田,金灿灿的,在阳光下闪动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她在中间迎着风奔跑着,头上戴着一条丝巾,绿色的,和她小时候戴过的那条一模一样!忽然,起了一阵风,丝巾被风吹走了,越飞越远,她一着急,便想跳起来去抓,可是怎么样都跳不高,怎么跑都跑不动,她一着急,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才发现,竟然有一张脸正在她睫毛对面,鼻尖几乎已经挨着她的鼻尖,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深深地望着她,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被他的腿压着,双手则被他的手紧紧按着,她一着急,还不及说什么,那个人先低低地开口了。
“桐儿,真的是你吗?”林慕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紧盯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子,奚婉清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不是应该是一个魂灵,任何人都看不见她才对吗,为何这个叫林慕的人能看见她?仿佛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林慕眉眼间满满地全是欢喜与宠溺,“你忘了吗?我是幽灵派的弟子啊!幽灵派的人都能看到一般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不过,刚才若非你突然犯了困,松了紧天咒,才突然现出了原形,我还真的不一定看得到你呢!!你放心,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见你,你爹爹他们都累了,早就睡着了!”
奚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爹爹和姨娘果然都已经相互依偎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了,她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马车两旁渐渐宽阔的道路和天边慢慢出现的朝霞,才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他:“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我,我是从六年后到这里来的,你现在看到的是梦里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在六年后!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我的意思,总之,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假的,当时真正的情景是,你并没有看见我,明白了吗?”
林慕有些好笑地轻轻抓住她因为着急而忍不住上下胡乱舞动的双手:“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别着急,慢慢说!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你只是一个幻象,是有人通过念术将你创造出来的,是不是?”见奚婉清惊诧地轻轻点了点头,他有些得意地接着道,“我可是专门学这个的,你怎么能瞒得过我呢?真正的现实是,你我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再次见面是六年后在半月城的城主堡,那次我去偷周紫萱的嫁妆,没有想到却被你撞上了,对不对?”
奚婉清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有些奇怪:“现在不是六年前吗?为何六年前的你就知道六年后会发生什么?!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