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恨杂糅的一生
马普尔2017-12-08 10:542,803

  提起托尔斯泰,受过教育的人第一反应是:哦,他呀,俄国大文豪,留着雪白长胡子,穿着长袍,眼神肃穆。写过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最终卧轨自杀(《安娜·卡列尼娜》);一个玩弄女性的浪荡子,看到曾经的受害者堕落的情形,因此幡然悔悟(《复活》);一场利用严寒大杀器和拿破仑决一雌雄的战争,夹杂着几大家族年轻人的爱情悲欢(《战争与和平》)。纵使没读过原著,但根据他笔下的作品改编的电视剧、电影,乃至小儿书还是看过的。总之,托翁,是个伟大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中学时代读《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直觉那个致力于在庄园搞改革的年轻贵族列文,就是托尔斯泰本人的年青时代;《复活》里那个去姑妈家度假,顺便动了动感情睡了青年女仆的贵族,也应该跟托尔斯泰年轻时放荡不羁的生活沾边儿;他有一部在中国不太出名的小说《哥萨克》,里面的男主角,青年贵族奥列宁,厌倦了上流社会的虚伪,大老远跑到高加索地区和淳朴的哥萨克人们在一起,寻找真挚的爱,似乎也有着托尔斯泰年轻时代当过轻骑兵的影子。

  后来读到若干资料,果然。托尔斯泰一辈子都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作品中,即使在描绘年代久远的作品《战争与和平》当中,他也要把安德列遥想成为自己伟大的祖父,而那个永远迟钝犹豫着的皮埃尔,仍然有着托尔斯泰年轻时,作为进步知识分子在贵族中间的格格不入的特殊气质。

  大学时读了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茨威格别具一格地用剧本《逃出生天》来描述托尔斯泰离世前的最后时刻。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托尔斯泰离开人间的方式是如此奇特:八十二岁的托尔斯泰在和妻子索尼娅激烈争吵后,在严寒的夜晚离家出走,坐上火车,到达一个不知名的小火车站,因为感冒引起的并发症,最终死在简陋的火车站站长休息室内。

  一生都享受伯爵这一贵族封号的托尔斯泰,前半生妄图从宗教中汲取力量,但在晚年他的世界观发生激变,开始关注在自己庄园中辛苦劳作的农奴们。农奴们贫瘠的生活,令托尔斯泰对自己富足甚至奢靡的生活感到羞愧。他开始计划要解放自己庄园的农奴,把田地分给他们,并展开一系列农庄改革计划。他自己则每日戴着草帽穿着布衣,踩着树皮编制的鞋履在田地间耕作。同时,托尔斯泰身边也开始聚集了一群托尔斯泰分子,他们视托尔斯泰为神一样的领袖。领头的切尔科特夫,在托尔斯泰晚年的最后九年中对其影响巨大。他建议托尔斯泰向人民捐献自己作品的全部版权,这个决定遭到了托尔斯泰妻子索尼娅的强烈反对。

  索尼娅嫁给三十四岁的托尔斯泰时只有十七岁,两个人携手近五十个年头,孕育了十三个孩子(其中五个夭折)。她在托尔斯泰的著作生涯中对其帮助巨大,曾经把托尔斯泰三千多页字迹难辨的《战争与和平》手稿,整洁地抄写了七遍。她出身贵族,感情炽烈,在晚年她和托尔斯泰反目的最主要原因,是反对丈夫把财产和平民分享。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要为子女的利益着想。

  在后人很多回忆录中,索尼娅是个跋扈、自私、虚荣、眷恋奢侈的贵族生活的可怕女人。她是伟大的托翁实现世界大同的光辉理想的绊脚石。就连在茨威格的笔下,索尼娅也是冷酷而霸道的。因此托翁才会心灰意冷,不顾生病的身体离家出走,死在无名小站。

  直到我看了电影《最后一站》,曾经为索尼娅贴上的标签被揭开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年老的女人,对丈夫充满爱意却又与其爱恨纠缠不休。她欣赏丈夫的著作,但不能认同其关于分配制度改革的激进做法。他怀着负疚的心理在晚年生活简朴,吃住如同农夫;但她仍要坚持贵族做派,饮食精致,服饰华美。在她眼中,托尔斯泰是自己相濡以沫近五十年的丈夫,谁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在他身边的位置。她痛恨切尔科特夫对丈夫的影响,她要捍卫属于自己孩子的财产权利。她痛恨在庄园中,身边每个人都在记录托尔斯泰的一言一行,好像是在跟一个圣人共存。在她眼中,丈夫就是丈夫,是一个跟自己生育了一大堆孩子的男人,是年轻时也曾经放荡不羁那个充满活力的男人。她困惑,为什么身边会有那些如同苍蝇一样的人群簇拥着丈夫,破坏家人共处的安静,不停地把这个家庭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记录在本子上……

  作为一个伟人的妻子,索尼娅所承受的痛苦被高尔基深深了解。虽然在托尔斯泰生前,高尔基去庄园拜访他们的时候,索尼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高尔基的好感。但高尔基在托尔斯泰逝世后曾经写了一篇文章,为索尼娅辩解:“由于在灵魂上永不懈怠地求索,列夫·托尔斯泰是十九世纪的伟大人物中间最复杂的一个。”他常常不管不顾世俗生活层面,而繁重的生活负担是由其妻子索尼娅承担的。为了自己的理念,托尔斯泰要放弃庄园,放弃所有著作版权,而这些却是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包括他麾下那些追随者们在庄园的衣食住行……也许托尔斯泰自己并未意识到,如果没有索尼娅坚持用这些来源来维护生计,那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精心完成那些伟大辉煌的长篇巨制。“做托尔斯泰的唯一的亲密友人,做他的妻子,做他许多孩子的母亲,做他的家庭主妇,这的确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在高尔基的印象中,托尔斯泰一家人大都软弱多病,全家事务几乎全靠索尼娅在“那磨人的琐细事情的旋涡中苦苦挣扎”。

  高尔基对索尼娅的遭遇这样感慨道:“那个女人跟一个富于独创性、而又烦躁不安到极点的大艺术家在一起生活了难以忍受的五十年的漫长岁月……”

  晚年的托尔斯泰已经不再属于索尼娅,更没办法属于他自己,因为在其弟子的概念中,托尔斯泰属于全人类。

  人,只是血肉之躯,在活着的时候被身边人推崇为圣人、神祇,他该如何承受?

  作为他的妻子,索尼娅希望能在床上自由拥抱自己的丈夫,用年轻时的昵称称呼他,摆脱开那些无处不在的观察的眼光和描绘的笔触。但这个小小愿望,在她和他的晚年,打着“为了全人类”的旗号,被无情地剥夺了。甚至在托尔斯泰弥留之际,为了表现他的伟大,那些弟子们也不愿意让索尼娅在场。

  电影中,托尔斯泰的私人秘书瓦伦丁愤然说:“我没有见过全人类,我只见过不完美的男人和女人。”

  当一个人被推崇为完美的圣人的时候,也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没有人样的时候。

  有兴趣可以看看这部电影《最后一站》,全英国班底,饰演托翁的是曾经在《音乐之声》里深情吟唱雪绒花的克里斯托弗·普卢默;海伦·米勒饰演索尼娅,她最著名的作品是《女王》。

  这部传记电影的主旨并不是为了索尼娅翻案,而是要试图还原伟人最后的那段晚年生活,描绘他身不由己的困境,因他人的崇拜把他推到神坛之上。临终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是如此的衰弱,卸下盔甲,面对死神,他不过是一个虚弱的老人,仍然渴望能够在妻子的怀抱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但其身边所有人,都急于要见证一个伟人之死,而无一人了解他真实的需求。

  把一个活人,推到伟大的神坛上,虽然便于传诵后世。但被推上神坛的本尊却未必心甘情愿。他和她都只是普通人,世间的普通夫妻,相依为命数十年,过了爱恨杂糅的一生——“我所知道的一切,皆因爱而起。”

继续阅读:第十章 女人不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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