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披着讥诮的华服,
马普尔2017-12-08 10:544,109

  卑微地爱了半生

  在大英帝国经济外交最繁荣鼎盛的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坛上涌出了很多聪明人,王尔德,是其中最聪明的一个。一直觉得,王尔德的五官和王小波好像。大概是他们都长着一张眼角耷拉的和善的脸庞。他们的气质也有点儿像:外表好像充满讽刺的攻击性,内心却柔软得像豆腐。

  王尔德短短四十六年的一生,界线分明地划为两个部分:遇到波西前,遇到波西后。两段生命,前者春风得意,一帆风顺;后者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王尔德出生于爱尔兰一个受人尊重的家庭。父亲是外科医生,母亲则是一位诗人和作家。用王尔德自己的话来形容,其母亲是“一个在思想上可与伊莉莎白·巴雷特·白朗宁等列,在历史上可与罗兰夫人的地位相当的妇人”。在这样家庭出生的王尔德,从小就以聪慧著称。十七岁就获得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的奖学金。之后又进入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还未毕业就已经出版诗作,成为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二十几岁时,王尔德已经蜚声于伦敦社交圈,他惊世骇俗的服装品位,在当时甚至比他一系列文学作品更引人注目。

  高大肥胖的王尔德,自少年时代就对华美服饰有着花花公子式的执着口味。他二十八岁时受邀去美国做巡回演讲,在海关入关时说了一句名言:“除了天才,我并无他物需要申报。”

  当时的美国人不仅为他的才华所倾倒,更惊讶于他奇装异服的品味:颜色鲜艳的长披风,镶嵌珠宝的手杖,腿上裹着紧紧的丝袜,纤巧的长统靴。这时的王尔德,凭借老天赐予的天才,写出了童话作品如《快乐王子》《夜莺与玫瑰》《巨人的花园》;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剧作《温少奶奶的扇子》《莎乐美》,在英国文坛成为耀眼的明星。他主办的妇女杂志颇受当时上流社会女士们的喜爱。杂志每期上市后,人们争相购买,希望最快时间看到王尔德在上面撰写的妙语连珠的专栏作品。王尔德跟所有绅士一样,娶妻生子,在伦敦的家里收藏各种精美的画作、旧版书,收入丰厚,受人尊敬。

  直到三十七岁那年,王尔德遇到了波西——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波西是王尔德给其起的昵称。波西是昆斯伯里侯爵的第三个儿子。其父在贵族圈中臭名昭著,平生最喜欢玩三样东西:拳击、女人和马。波西从小就和父亲不和,当他和王尔德相识时才二十一岁,正在牛津大学读书。波西相貌十分俊美,举止迷人,他很快就吸引了王尔德的注意。

  在二人相遇之前,结婚多年的王尔德在密友罗比的“启蒙”下,已经知道自己真正的性取向。他深深地被美貌如希腊神话中少年的波西吸引了。罗比一直很反对王尔德和波西来往,他并不是出于嫉妒,罗比深知波西虽然年轻美貌,但却遗传了其家族冷酷暴烈的脾性。王尔德如果和波西在一起,只会一步步走向毁灭。但王尔德是一个用尽平生力气去爱美、追求美的艺术家,即使罗比激烈反对,即使波西的母亲也坦诚告诉他:“我的儿子有两个大的缺点,一是有虚荣心,二是奢侈挥霍。”但陷入热恋中的王尔德眼中只有美丽的波西。他称赞波西美丽如百合花,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很快地,王尔德意识到波西母亲警告自己的所谓“奢侈挥霍”的含义了。他的财产在波西不顾一切追求感官刺激的挥霍中,一点点

  减少。

  后来他在狱中写给波西那封著名的《自深深处》中痛切地说:“你固执地要求一种完全不顾后果的奢侈生活。不管是否与我在一起,你都要不停地向我要钱,要求我负担你寻欢作乐的一切花费。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你就使我陷入严重的经济困境。当你持续不断地越来越有力地纠缠我的生活时,我越来越觉得你的挥霍是那么单调乏味,因为你只是把钱花在吃喝这类无聊的快乐中……”

  但与后来发生的可怕灾难相比,花钱买欢笑,纵容自己沉溺于无休止的感官刺激,只是王尔德为了屈服于波西付出的最小代价。

  波西的父亲昆斯伯里侯爵,是一位傲慢、暴躁、性格怪异的贵族。得知自己的小儿子和王尔德混在一起,最开始他还有点儿得意,毕竟王尔德当时已经是英国家喻户晓的名人。但渐渐地,他认定王尔德借用年长者的权威,对波西施加了不好的影响。随后不久,他开始听到各种关于两人关系暧昧的传言,于是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给波西,要求他马上终止和王尔德的往来。素与父亲不和的波西反唇相讥,嘲讽父亲是一个可笑的小男人。这些嘲笑刺激了侯爵。他开始像疯子一样出没于王尔德经常光顾的酒店,公开声称说,如果见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要亲手打烂他们。

  带着一种对抗父亲的逆反心理,波西采取了更极端的对策:他和王尔德到哪儿去之前,就先写一封信给父亲,告知其时间地点。这种近乎挑衅的做法,对于陷入狂怒的侯爵来说,不啻于一场火上浇油。

  侯爵在伦敦开始马不停蹄地采取了一系列激烈诋毁王尔德声誉的行动,包括在公开场合谩骂,甚至计划在王尔德新剧演出时要当众发表演说,侮辱剧本和演员,然后向在台上谢幕的王尔德扔垃圾。

  波西和其母一直都视侯爵为恶魔,他告诉王尔德,父亲每天都在给家人制造数不清的烦恼和麻烦,他们一家人常常商量,如果有可能就把他送进疯人院。波西极力撺掇王尔德,以诽谤罪起诉侯爵,他表示自己和其他的家人都会支持王尔德,提供相应证据。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王尔德控诉侯爵诽谤的罪名并没有得到证实。相反,侯爵和他的辩护律师们积极反控王尔德,并雇佣了私人侦探收集了王尔德种种隐私。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王尔德没有听从文坛好友萧伯纳恳请他赶紧离开英国,去相对宽容的法国避难的建议,而是在波西的鼓动下盲目乐观,决定留在英国听候审判结果。但王尔德没想到,虽然自己的才华和谐语智言能够博得当时达官贵人的满堂喝彩,但那只限于文学领域。实际上,他爱慕同性的行为,的确是挑战了维多利亚时代严苛的道德观念。很快,在法庭上,侯爵方面找出了一系列与王尔德有性关系的年轻人出庭做证,王尔德已经渐露败象:根据英国法案,任何带有粗俗倾向的行为都是犯罪。已身处下风的王尔德经过两次法庭审判,最终陪审团做出判决:罪名成立,王尔德被判入狱服苦役两年。

  在漫长的庭审过程中,波西并没有像他事前许诺的那样,站在王尔德一边,为其父亲的神经不正常做证,他选择了逃避。在王尔德入狱后,波西的母亲常常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大肆传播有关王尔德私德上的不检点。王尔德沉痛地在信中质问波西:“你可能会问我,你的母亲以什么方式促成了我的毁灭,我可以告诉你。就像你尽力把一切不道德的责任转移到我身上一样,你母亲也尽力把她所有与你有关的道德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在狱中的两年里,王尔德写下了那封著名的长信:《自深深处》。在信中,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是他无意涉入了一个病态的家族内,夹在一对充满愤怒的父子中间,做了那个无奈的磨心。波西一直维护母亲,他们母子之间一直具有一种既联合又斗争的可怕的亲密,为了给母亲伸张所谓的正义,波西想要向父亲挑战,他借用了王尔德的力量,他希望看到父亲在公开场合与人决战,破产,走投无路。为此不惜看到所有人声名扫地。在这个病态的家族缠斗中,王尔德因为眷恋百合花一般的波西,变成牺牲品。

  在信中,王尔德沉痛地回忆着与波西的种种过往:“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内,我没有写出一个字。我这样说并非是修辞上的夸张,而是绝对的事实。不管是在托盖、格林、伦敦、佛罗伦萨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生活就完全是枯燥乏味的,没有创造性的。遗憾地说,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边。”说白了,波西只有那张俊脸,他对王尔德的灵魂毫无贡献。

  在信中,王尔德冷静地指出了波西性格中致命的缺陷:虚荣、冷酷,喜欢耍弄心计,利用别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你发现这封信中对你的指责有不对之处,那你就要记住,一个人即使受到不该有的指责,也要心怀感激。”

  他看出波西喜欢用谎言来粉饰自己,遮掩自己的本性,获得那些并不配获得的爱:“事实上,如果我是你,我会介意被人虚伪地爱着。一个人没有理由向公众展示他的生活,因为公众是没有理解力的,但对人们期望得到他们的爱的那些人来说情况就不同了。我的一位伟大的朋友——与我保持了十年的友谊——不久前来看我,他告诉我他一点儿也不相信人们对我的议论,并且希望我知道。他认为我是非常无辜的,是你父亲编造的险恶阴谋的受害者。听了他的话,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我告诉他,虽然你父亲对我的指控有许多是假的,是出于恶意转加到我身上的,然而我的生活的确也充满了邪恶的快乐和奇怪的激情。所以,如果他不能接受并完全理解这个事实,我就不可能再与他做朋友,或与他在一起。他听了这些话非常震惊,但我们是朋友,我与他的友谊从来不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的。我曾对你说过,说出真理是一件痛苦的事,但被迫说谎更痛苦。”

  出狱后的王尔德面临着破产,妻子跟自己分手并夺走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他曾试图和波西复合,但三个月后,已经相看两厌的两个人终于还是分道扬镳。

  王尔德在巴黎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在他吐出人生最后一口气之前,不离不弃的密友罗比帮助他改信了天主教。多年来罗比一直爱慕和帮助着王尔德。王尔德去世后,罗比为他安排了后事,他在巴黎的墓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狮身人面像,代表着神秘的斯芬克斯,那也是王尔德生前一部著名的诗集名字。忠诚的罗比在多年后病逝,他的骨灰按照他的遗愿在巴黎和王尔德葬在一起。

  波西,那个美丽如百合花的男人,后来和一个双性恋女诗人结婚,两人生下一个天生具有精神分裂的儿子。他在王尔德死后十多年才看到那封狱中长信,因为当时英国媒体公开披露了长信中若干内容,使波西潦倒狼藉的声名越发不堪,令他对已死去的王尔德愤恨不已,不止一次公开声明和王尔德划清界限。

  聪明如王尔德,说出过“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如此清醒警觉的名句。即使他永远在公众面前妙语如珠、带着一副看破一切的讥诮笑容,但他自己华彩的人生却毁于一场卑微的爱恋。

  即使王尔德曾经如此清醒地谆谆教诲:“当爱情走到尽头,软弱者哭个不停,有效率的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而聪明的早就预备了下一个。”即使他常常发出讥诮的朗朗笑声,即使他说了这么多带着毒刺的俏皮话,他仍没办法停止这场卑微的爱恋。

  这爱恋,起始于爱上一张美丽的脸庞,一个自恋如水仙花的美少年。

继续阅读:第六章 比烟花寂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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