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失去的开始
花一周时间看完《纸牌屋》第四季，终于松一口气，相爱相杀的安德伍德夫妇又开始并肩携手了，无论是从剧情到精气神都变得好看，一扫第三季的纠结、黏稠、灰暗、角力。弗兰西斯遇刺中枪后继续保持腹黑本色，克莱尔也终于克服了幼稚的中二病。这一枪真是简洁有力，力挽狂澜。
第四季末尾，安德伍德总统及夫人并肩坐着，看着大屏幕上一个无辜平民被恐怖分子割喉，旁人都忙不迭地捂眼缩头退避，唯他二人挺直脊背，面平如水，弗兰西斯面对镜头意味深长地宣战：“我们不畏惧恐怖，我们制造恐怖。”一语发出，石破天惊，终于让熬过平庸艰难的第三季的我们为之一振。
2013年那个心情破败的春天，我从第一季令人惊艳的大卫·芬奇风格的头两集开始追起，到如今《纸牌屋》不疾不徐走过了四季。观众陪同木下夫妇，眼看着弗兰西斯从参议员、党鞭、副总统，到野心勃勃地拱倒总统，自己成为美国权力最高的第一人。作为激进型总统，弗兰西斯·安德伍德在任期间要处理中东危机，还要应付俄国那头大熊的种种虎视眈眈，在国内要推行新的就业政策，要刺激经济，还要抵挡来自党内、国会、媒体和各种竞选对手的明枪暗箭。
安德伍德夫妇深刻贯彻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奋斗精神，在应付外界种种挑衅之余，他们两个人在总统门对门的套房内，还要互相撕破脸，彼此咆哮，种种揭老底，各种拆台，在臆想中恨不能将对方如野兽般厮打啃咬……曾经那种静水深流的默契突然就消失了，真是应了那句预言：“当你得到一切的时候，就是失去的开始。”
自从成为第一夫人后，克莱尔在第三季真是各种作，要当联合国大使，要面对着众多镜头闪光灯转头向俄罗斯总统说“我鄙视你”，要竞选参议员，要离婚……其变化之大，简直令观众诧异。第一季时夫妻二人在私宅窗口，并肩看月亮共享一根香烟的静谧时光，多么美好的峥嵘岁月，突然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第三季时二人反目，让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开始怀念第一二季的安德伍德夫妇啊！这样两个人，冷静、老辣、不用粉饰自己，赤裸裸的灵魂虽然无耻，却意外有一种打破一切束缚的魅力。当压力巨大的时候，他们会换上运动装，在寂静的小径上慢跑。他们会找出地下室的划船器，让肉体疲惫，心灵休息。第二季时，安德伍德夫妇要联手拱下无辜的沃克总统，他们每次交汇的目光中都充满阴谋，却也充满默契。他们彼此知道，二十多年的婚姻造就了彼此，这种精神上的联盟比生个孩子还要稳定强大。他们是面对人生的联盟。
在这种巨大的精神默契下，弗兰西斯和小记者那点儿艳事算个屁。克莱尔疲惫的时候跑到摄影记者的浪漫小屋里待两天算个屁。那个雨夜，克莱尔精心设计了弗兰西斯和忠心保镖密查姆那点儿亲密小场面，然后抽身离开，第二天早晨她问候弗兰西斯昨晚睡得好吗？第四季，克莱尔开始和作家汤姆变得亲密，虽然汤姆一度想离开，但弗兰西斯却把他叫回来，希望他留在白宫，因为他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克莱尔需要你”。于是，又是第二天清晨，弗兰西斯在厨房里做早餐，看着克莱尔和汤姆一起走过来，三人平静地共进早餐。汤姆啊，你还是稚嫩啊，干吗要尴尬呢？看看这两位平静如水的面容，他们真的不介意。因为，那些肉体的小纠缠，在他们心里，的的确确只是算个屁。他们彼此的联结已经如此强大，撼山易，撼安德伍德夫妇难。
是的，弗兰西斯作为人，很无耻、下作，充满政客所有的缺点，但他仍是一个有效率的总统。我们看到他在任时的确在强悍地推行着内政外交。被他阴谋拱下台的沃克总统是个品质高尚的好人，但是在政治这个杀戮场上，他全无用处。
很多人不能接受第三季，在人物设置上克莱尔突然心灵变得脆弱，像个女中学生一样既要权力又想周全灵魂。曾经看着这两个接近恶魔的人，突然有一人要洗白自己，故事开始变得平庸、外在，为撕而撕。幸亏第四季，撕了前半段之后，由于刺客的一颗枪子，弗兰西斯用换肝的代价唤回了克莱尔。克莱尔在得克萨斯家中帮助癌症晚期的母亲安乐死，第二天返回华盛顿宣布参选副总统、寻求党内支持那一场戏绝对是全季最强音。有这样一个强大固执的母亲，才会有这样一个强大固执的克莱尔。她站在台前，告诉大家：“我母亲过世了，我和她多年不和睦，我和弗兰西斯在前段时间差点儿失去了我们的婚姻……”这个雌雄同体的女人，她深知人性，袒露自己的弱点并不是寻求同情，而是寻求理解。
这一点，共和党那对时刻活在手机镜头下、要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自己恩爱生活的康威夫妻差得太远。每对经历过十年以上婚姻的夫妻都知道，生活不是打着柔光加了滤光镜的电视广告，真正的生活充满千疮百孔，婚姻不像《读者文摘》上描绘得那么简单。展示塑胶花一样的幸福、恩爱、完美，只会让人离你越来越远。粉饰你的生活，炫耀你那通过PS的完美人生，只会花更大力气去掩饰实际存在的种种漏洞、疮疤和不堪，那真是一种得不偿失。如克莱尔这般，在面对众人的这一刻，承认自己的人生有过阴影，有过失败，不丢人。真诚和有节制的自省才具备感染他人的强大力量。这个女人厉害啊，她深知人性，她也在利用人性。她是操纵人性的高手，在袒露真实的时候，达到了深层的目的。
当全场为安德伍德夫妇同时竞选总统和副总统而沸腾，当闪光灯和目光都对准这对即将出场的二人时，他们的深情绝对不是演技，而是发自内心。这个世界上，唯你最懂我。目标一致，灵魂一致，道德上正不正确，政治上正不正确都无所谓，我们拥有着神性、人性和兽性合一的爱和默契。
曾经在一个夜晚，安德伍德夫妇谈起作家汤姆，克莱尔在一刹那有些软弱：“我觉得他看得到我。”弗兰西斯说：“我也那么觉得。”这两个拥有着复杂灵魂材质的人深知，这个世界上，能看得到自己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并肩站立，宛若绝世高手那么孤独。但是，还好，他们还有彼此。
克莱尔回忆当年嫁给弗兰西斯之前，他曾经警告过自己：和他的婚姻不会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不会有孩子，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克莱尔决定嫁给他，就知道自己将要走一条荆棘之路，但两个人都能彼此看到对方的灵魂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所以，心安，关系就安。
他野心勃勃，她同样如此；他不择手段无比腹黑，她同样如此；他铲除异己决不留情，她同样如此。他性格强硬却善于用怀柔手段，她外表淡定却内心坚硬。他是雌雄同体，她也同样如此。当他软弱时，她会猛扇他耳光令他冷静。当她犯了中二病要一意孤行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时，他如同毒蛇处处设绊令她无法施展抱负。当他们都拿起对待外人的武器互相伤害时，那是一场你死我活如同野兽缠斗的鏖战。当他们挺起胸膛一致对外、决心要收拾满目凋零时，共同建立的强大气场足够撼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
《纸牌屋》，有人看到政治博弈，有人看到中美关系，有人看到腐败权力，有人看到阳谋阴谋，有人看到灵魂堕落。我看这部剧的时候，三观碎成了渣渣，把所有道德评判和政治正确全然抛开，常常发出无法遏制的赞叹，看着这对志同道合的人携起手来，面对来自外界的霜刀雪雨明枪暗箭，淡然一笑。那场面已足够让我发自内心点个赞。我猜，如果第五季编剧不设计他们再次互撕到同归于尽的话，也许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就算是恶魔也有人性。即使冷酷如弗兰西斯，也曾在白宫走廊让情人兼忠犬保镖的密查姆摘下走廊的画，让他把手贴在墙上，用一支笔细细勾画他手指的轮廓。那一场戏，那么暖，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