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吃好每一顿饭
很多日本导演都有一种才华,用镜头去表现时光静静流逝的全过程,是枝裕和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从当年惊艳戛纳的《无人知晓》,到《步履不停》,到《如父如子》,是枝导演镜头下的人和物,永远都是静静的,随着时间这只大手,慢慢染色,慢慢褪色,慢慢消解。描写四姐妹的小品《海街日记》,用四季轮回来表现小镇镰仓的美,用那些日常琐细的生活瞬间来让人静静领会那些生命中的小
确幸。
自从经济变成泡沫以来,日本电影越来越安静。这个一度充斥着工作狂、过劳死的国家节奏慢了下来,对都市的繁华期望转变成对寂静日子的美与永恒的怀念,对奢侈品的无穷物欲变成了断舍离。也正是因此,人的心安静了下来,电影也不再是浮光掠影,而是那一帧帧用寂静打动人心的画面。
《海街日记》的故事出奇的简单,生活在镰仓的三姐妹接到通知,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跟人私奔的父亲因病过世。夏日的清早,三姐妹在老屋的木地板上围桌吃早饭,一边称赞暴腌菜十分够味道,一边商量着:“去吗,真的要参加那个人的葬礼吗?”
对那个早年就抛家弃女的父亲,三姐妹感情各有不同,大姐对父亲最有恨意,当年她才十几岁,父亲走后很快母亲也改嫁离家,留下三姐妹在外公外婆的抚养下艰难成长;二姐对父亲已没什么印象,谈不上好恶;三妹对父亲更是十分懵然,她自降生起已经习惯了无父无母跟姐姐们相依为命的生活,对舍弃自己的父母完全无感。
三姐妹坐火车去山形参加父亲的葬礼,见到了四妹——那个父亲和私奔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四妹很乖巧,带她们去到父亲生前喜欢去的山坡上,大姐敏感地感到四妹的处境尴尬:父亲死了,跟他私奔的母亲也死了,作为未亡人出现在葬礼上的,是父亲生前找的新伴侣。在离去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大姐冲动地问四妹:“愿意到镰仓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伴随着简单的行李,四妹从山形搬到镰仓。大姐坚持要煮象征祝福意味的荞麦面,表示对小妹的欢迎。四妹转到当地的学校,参加了足球队,很快跟小伙伴混熟了,还一起去海猫食堂吃定食。开海猫食堂的二宫阿姨听说小妹就是香田家那个孩子后,还特地给她准备竹荚鱼套餐。小伙伴风太用自行车载着小妹,穿越美丽的樱花隧道,被春风吹落的樱花花瓣一片片掉落在四妹展开笑颜的脸颊边。家中院内那棵老梅树的梅子成熟了,小妹在姐姐们的指点下,采着一颗颗梅子,用来酿酒。风太带小妹去山猫亭咖啡馆,小妹发现这也是父亲当年喜欢来光顾的地方,老板会做铺满沙丁鱼的吐司,那是属于父亲当年异想天开的美味发明……三姐妹的姨婆过世了,久违的母亲从北海道归来。大姐对母亲当年狠心的抛弃仍然无法释怀,但还是在母亲离别前,在小雨过后的清新街道上疾步快走,争取在火车到来之前给母亲带上一瓶新酿的梅子酒。
小妹跟着姐姐们生活,她一直对三个姐姐带有内疚的原罪:“是我的妈妈拆散了你们的家庭,抢走了你们的爸爸。”大姐阻止她那种内疚的想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爸爸那个人啊……是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老实人啊……”
日子久了,大姐严厉而慈爱,二姐活泼不羁,三姐蠢萌怪咖,当初特别害羞特别拘谨的小妹渐渐开朗活泼了起来。迟归的二姐因为找了个不靠谱的小男朋友跟大姐拌嘴,还闹着要先泡浴,在浴室却看到蚱蜢大叫着姐姐快来。三姐和小妹一边吃水果一边闲聊:“没关系,她那个人就是怕蚱蜢。蚱蜢就是这种东西……”说着把两个肩膀耸起来模仿着昆虫,“要不要一起进去看一看?”然后两姐妹就嘻嘻哈哈冲进浴室瞧热闹。
长久的,这种亲热的“我们是一家人”的点点滴滴,把小妹心底那点儿对自己身份的愧疚感终于融化释放掉了。大姐带着小妹来到镰仓的山坡,说这是父亲当年喜欢的地方,她站在山坡放声大喊:“爸爸你这个浑蛋!”小妹也有样学样,大声喊着“妈妈你这个浑蛋!”两姐妹对视而笑,内心深藏的那股曾经对长辈的怨恨就此蒸发殆尽。
夏日,夜晚的海上,坐在船上仰头看着烟花在空中怒放。院子里,四姐妹穿上浴衣,也点燃烟花,四张美丽的笑脸和烟花相互映衬。大姐把外婆的浴衣给小妹穿,几个姐妹轮番捧着浴衣深深嗅着:衣服里还有外婆的味道。
大姐在家里的木柱上为小妹量着身高,同一根柱子上,也留着三姐妹各个阶段的身高记录。开海猫食堂的二宫阿姨病逝了,四姐妹参加过葬礼,跑到海边戏浪。电影开始于一场葬礼,也终于一场葬礼。四姐妹的生活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改变。大姐不再执着于一段婚外不伦之恋,不再等待那个已婚的医生从痛苦的婚姻中挣扎出来,她选择了再见。二姐也结束了跟幼稚小男友过家家式的爱情,准备跟那个从大城市逃离回镰仓的成熟同事开始一段基于精神理解的感情。三妹一直保持着那种傻乎乎的天真,坐在出售运动服饰的小店里听那个卷毛店长讲述当年攀爬珠穆朗玛峰冻掉脚指头的故事,欢快地呵呵笑着……
这就是周而复始的一场人生吧,有死有生,有聚有散,有欢笑有悲恸。重要的,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努力地吃好每一顿饭,欣赏每一处美景。拥有赏心乐事,即使最终要告别,也要面带微笑,从容说
再见。
这是一部带有小津味道的日本电影。漫画原作赋予了人物诸多美好诗意。导演是枝裕和善于用镜头来表现时光流逝的功力仍旧不减,美好的四季在美景美食的映衬下,让人倍感生命之美好,岁月之
绚烂。
幸福是一种能力。终其一生一直过得不幸福的人,除了很少一部分无辜被噩运调戏之外,大多数都是因为自身不具备创造幸福和保持幸福的能力,却不自知,只能狭隘地统统归咎于命运。那些深感幸运常常会感谢命运的人,其实并不一定能永远一帆风顺,只是他们比常人更具有那种感知小确幸的美好能力。
多欣赏那些停留在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如歌中所唱:月光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如电影中所上演的:梅子、沙丁鱼、落樱、烟花和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