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这一出,虽然陛下没有怪罪,但缂丝师傅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让夏尤清上缂丝机了。
但是也正是由于这件事,让缂丝师傅肯定了夏尤清的另一个才能,那就是画图样。
毛笔松松地架在两指之间,夏尤清眯着眼睛看着满园的寒雪飘落,枝头上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的不堪重负,夏尤清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无论远看近看都毫无一丝美感。
相比较而言,站在她旁边靠着廊柱子的丁雪衣却一身雪衣俏丽无双,隐隐脸上还透出几分清冷的味道。
让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穿成这个样子,简直丢咱们缂丝局的脸,你就算是再不想让我帮你做一套成衣,缂丝局的脸面总得要吧。”
毛笔灵活地指尖转了一圈,那笔尖上的墨水喷洒出去,丁雪衣穿着白色的衣服,哎呀一声连忙往后躲。
夏尤清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脸上的墨迹,打了个哈欠,“穿这样,你不冷吗?”
丁雪衣一时恨得咬牙切齿,现在看到这女人不修边幅的样子,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是何等眼瞎,居然将夏尤清当作了自己最为推崇的人!
“你下次再抖笔杆子就先把墨汁甩干净了,我穿的可是白衣服!”
连上面的图案都是她自己亲自想的,此刻穿在她身上,果然有种清水出芙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夏尤清头都未回,似乎就猜到了丁雪衣的想法,“感觉自己穿了这身衣服清水出芙蓉了?”
丁雪衣下意识摸了摸嘴角,难道她刚刚不小心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不用摸了,没说,只不过你那点心思全从眼里看出来了。”
夏尤清毕竟曾经跟原九州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过,这个小丫头片子口是心非,心思却不坏,她还能看不出小丫头的想法?
将毛笔搁下,夏尤清拖着下巴回头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丁雪衣一眼,撇嘴,“这白色衬得肤色惨白惨白的,把你扔院里的雪堆里都找不到你人。”
“喂!我生气了!”丁雪衣一直以自己身上的衣服自豪,此时被人如此奚落,心里那团火噌就上来了。
夏尤清惊讶挑眉,“难道生气就不难看了?”
丁雪衣自己闷闷不乐了一会儿,但是毕竟是自己崇拜了很久的清嫔娘娘,娘娘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虽然缂丝技术砢碜了点。
于是她状似不在意地问道:“真的很难看?”
夏尤清点点头。
见状丁雪衣立马哭丧了一张脸,她这身衣服可是刚刚做好,穿到了身上就跑到夏尤清身边炫耀来了,怎么会难看?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爱美的丁雪衣却回房间换下自己衣服了。
夏尤清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拿起毛笔继续描摹自己想好的图样。
过了一段时间,缂丝局突然进行整顿,缂丝师傅如同罗刹般跟随办事的侍卫站在缂丝局的院子里,看着那些侍卫将许多自己的徒弟从屋子里拉了出来。
“师傅,师傅我没做错事,您快跟这位官人说一下啊。”有人在求情。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凭什么拿我东西!”有人在犯傻。
“……”有人吓的已经跪在地上,精美的成衣如同落入春水的荷叶,让人看着感觉清新淡然。
“怎么桃红也被抓了?她缂丝技术不错,是个老实人啊。”在旁边的众女们也在惶惶不安的窃窃私语。
夏尤清却默不作声地站在众女当中,她微微低着头,神色平静从容,让身边惊慌失措的丁雪衣都冷静了下来。
“喂,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旦碰到事情,丁雪衣虽然表面上不服夏尤清,却下意识就想要依靠她。
夏尤清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却说道:“不知。”
而院子中,已经被扫起的积雪堆在了墙角,院子当中露出的青石板上,跪着的众女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冷而瑟瑟发抖。
她们的面前扔着以前她们制作的成衣,也有一些未完成的绣品,而她们的身上却各个穿的尤其出众,那缂丝技术即使夏尤清看来都要暗赞一声。
“我红娘自认为教导各位尽心尽力,可没想到你们在我缂丝局居然给我耍这些小心思!”
沉默着一直看着事态发展的缂丝师傅总算开口,她旁边的侍卫脸色冰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众女如同看一个个自不量力的畜生。
“瞧瞧你们身上穿的,再看看你们每月上交的成品,我还不知道你们居然在我红娘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够藏拙,藏什么拙?我红娘今日就在这里说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心思,只要还在我手底下做事,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都给我收起来,否则这些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不管爱哭求救的声音,侍卫们拉起跪在地上的女人就出去了,哭喊求饶甚或是咒骂声从大门外传来,留下的众女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低着头避开红娘的视线。
“都回去吧,以后好好缂丝,以后再逮到谁做这些腌臜事情绝不轻饶!”
无论那些女人们当初是何种心思,又或者是与丁雪衣一般单纯爱美,但是她们已经失去了为自己求情的机会。
而丁雪衣与她们不同的是,她平日里上交给师傅的功课技术也并非刻意做差,毕竟缂丝局当中,众所周知,她的水平是最好的。
夏尤清已经画完当天的图样,众女都散去的时候也就她没事,拿着个小铲子在院子里铲雪。
不一会儿丁雪衣已经靠了过来,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夏尤清片刻,眼中却也有实实在在的佩服,她看着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百无聊赖铲雪的女子,心中首次对自己以往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她感觉夏尤清对不起自己的父亲,甚至对不起九州的百姓,更可恶的是,当夏尤清跟她同等境地的时候,她还能凭借自己的技术抗争一下,以给自己争取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可是夏尤清却从来不争不抢,甚至被缂丝师傅训斥,被周围的人看轻鄙夷都毫不在乎,身上的穿戴,哪怕是在缂丝局都不懂的就近取材打扮一下自己。
她在自己的眼中是无能的、懦弱的,甚至是无所作为的!
她不懂当初父亲为何如此推崇她。
可是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推翻了她以往所有的想法,明明这个女人一切都尽在掌握当中的样子,即使没有任何的消息依然能够牢牢把握缂丝师傅的心思,甚至是远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将会发生的事情她都能够推算准确。
在不动声色当中,夏尤清究竟避过了多少祸害?
而今日缂丝局的大清洗,如果不是夏尤清的激将她肯定也会穿着那些衣服,成为今日被拉出去的那些女人当中的一个。
而在大家都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夏尤清却独处与院子里的一角,悠然地铲着雪。
“你……谢谢。”丁雪衣脸通红。
夏尤清挑了挑眉,神色疑惑,“什么?”
见夏尤清不想承认的样子,丁雪衣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莽撞了,她连忙收起刚刚想说的事情,转而问道:“那些被拉走的人,还活着吗?”
闻言夏尤清嗤笑一声,“我怎么会知道?!”
丁雪衣眉头却皱了起来,今日差点也成为被拉走的一员,那种后怕及其身临其境让她心底很不平静。
“我,我想问问。”
将小铲子插在雪上,夏尤清舔了舔嘴唇,本来已经有些皴的起皮的嘴唇湿润了不少,她神色奚落,目光却含着探究地注意到了丁雪衣的不安。
“她们中有人过于蠢笨,只想着攀高枝争风吃醋,这些人活着也没什么大用,倒是有些聪明的人,或许……”
在关键的地方停下,丁雪衣连忙小声询问:“或许怎样?”
夏尤清不答,反而话锋一转,“记得有一日夜里师傅晚归,你还起夜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这件事跟她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丁雪衣一脸不解的表情。
轻笑一声,夏尤清拿起铲子继续铲雪,“聪明的,也就接了你的班,去做本来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闻言,丁雪衣的表情一僵,半晌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那真是……”下面的话丁雪衣说不出来,但脸上总是显现出几分放松。
不由得,丁雪衣的目光又放到了夏尤清的身上,此时看着夏尤清淡然的样子,她仿佛在看一位世外高人。
这位当初手腕通天的东宫皇妃娘娘,难道真的会如同她此刻表现的毫无作为?
经过这一次大清洗,本来已经浮躁起来的缂丝局又安静了下来。
九州的人即使签了奴隶契约,但是中商的人肯定不会放心她们,尤其是上面的人培养缂丝局的女人其心并不纯。
一旦一件事情形成了一种大规模的事件,惹来上面人注意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夏尤清虽然以前未曾接触过这一类的事情,但是当她来到缂丝局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警惕。